看着神情悲切的嘉囿皇帝，婷婉倒是冷静下来了。这个男人，差那么一丢丢就发现了真相。
她不由的好奇，如果眼前这人，知道顾太后还没有死，他会是怎样的反应？这对半路母子之间，能够摒弃前嫌，一致对外吗？
不过，在没有顾太后授意的前提下，她可不敢说出真相。至于皇帝自己猜测的，她也不能置评。只说：“皇上的话，婷婉不能理解。”
“你怎么会不理解呢？”墨子良将情绪略微收敛，抬起眉眼，含笑看着对面的人，“不过，有凤阁在，江湖上的事，朕也可以放心了，此次前来，也并不为此。是有一件事相托于皇妹。”
“我？”墨子良的话，令婷婉更是不解。堂堂一国之君，有什么事不能解决，非要拜托她这个‘在逃死刑犯’的？
墨子良道：“王叔的事，你也清楚，朕与他之间难免一战。他在朝中的威望非朕可比，若真有那一日，朕希望你能出手，无论用什么方法，将皇后与公主送出白城，不许他们参与到朝中争斗来。”
君王平淡的几句话，再次令婷婉呆住了。
她同皇帝相识的时间不长，却经常从顾太后那处听说他的事迹，自认为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在她的印象中，年轻的嘉囿皇帝，一向是不惧挑战的。
可刚才的话中，分明是担忧与恐惧，甚至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
是因为面对的，是曾经最亲敬的人？还是因为担心的那人，是皇后？
她看着对面满脸诚挚的君主，不动声色地露出浅淡笑容：“近来，外头都在传，说皇上有了新欢玉嫔，便抛弃了皇后娘娘，连同一双儿女也不顾。看来，传言有误呐。”
“传言未必有误。”墨子良低头苦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抛弃了皇后与一双儿女。
他说着话，自怀中取出一枚玉珏，放到婷婉面前，“凭此玉可调动束竹阁竹主以下的人员。”
说完，不等婷婉回应，他已经起身离了衡院。
九月的日光，并无多少力量，穿过云层洒了下来，照见女子满脸的惊诧与不解。几
顾太后将小承曦哄睡了，出了门来，见婷婉就独自呆坐在院中，便行上前来，问：“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皇上给了我这个！”婷婉将那枚玉珏拾起，递给顾太后，“并让我保护好皇后。”
“这是，”顾太后将玉珏结果，凝眉看了看，脸色随之大变，转而一声轻笑：“束竹阁的束竹令，皇帝好大的手臂！”
她抬眼看着婷婉，脸上笑容愈发深沉，“难为你杀了我这个太后，皇帝竟然还肯将皇后托付给你。”
婷婉慌忙起身，将适才墨子良的话复说了一遍。
顾太后闻言也是微惊，半晌，方叹了口气说：“皇帝确实是长大了不少，越来越有先帝的风范了。短短时间内，竟然能揣测出哀家自愿求死。幸好事关墨言卿，令他乱了方寸。否则，他发现哀家假死一事，也是迟早的事了。”
婷婉笑了笑，“到底，是太后了解皇上。若无您的‘死’，皇上也不会相信宝亲王狼子野心。”
“牧玉和哀家的死固然能激励皇帝，但究其本因，抵不过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顾太后沉声一叹，眉宇凝出几分悲凉，“哀家早就说过，那山巅最是寒凉之地，无论是谁，一旦站了上去，多多少少都会改变的。”
她将玉珏递还给婷婉，说：“既然他开了这个口，你便应着吧。皇后一向机警，非旁人能掌控的，真有事发那日，你未必能护得住她。只管护好哀家的小孙女儿就是了。”
“是。”婷婉应了声，将玉珏仔细收入怀中。随后又问：“太后，依你之见，皇上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呢？”
“皇帝自幼得墨言卿教导，情义非同旁人，他是个最重情重义的人，要他在江山社稷与亲人之间抉择，自然是两难的。不过，他也明白，宝亲王既然能与顾丽珠之流勾结，又陷害皇后，令朝野动荡，自非明君人选。”
说到这里，顾太后抬眼朝琉璃院的方向看了看，眸色变得幽深起来，“皇帝恐怕是在想一个两全之策，既能稳住江山社稷，又能保全他王叔的性命。”
话说到这里，婷婉索性再开口，将在心头缠绕了多时的问题问出：“以宝亲王的才干，他想要做皇帝，轻而易举的。何以当初先帝爷驾崩时，他无动作，反倒是如今再来争抢呢？”
顾太后冷笑一声，“当年太祖皇帝曾经说过，墨言卿野心极大，当为枭雄，但绝不能为帝。先帝爷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本是想磨一磨他的锐气，却不料，他发现墨言卿不仅是个军事奇才，而是喜欢战争，喜欢那种胜利的感觉。”
婷婉心中微微一动，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那苍白消瘦的面庞，便是多看一眼，也会叫人心疼。可那样一个羸弱的男人，曾经是战场上的神，是昙国最忠实的守护者。
她曾经同所有不明真相的人一样，都崇拜过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可突然有一天，这个身影转过身来，将手里血淋淋的刀，指向了自己的国家，指向了他曾经守护过的所在！
“所谓君子不吃嗟来之食，墨言卿不愿承认自己嗜杀嗜战，他若是趁机夺取皇位，岂非被天下人耻笑？”顾太后继续说道：“但眼下的情况不同。他搅弄的朝野上下不宁，帝后离心；若皇帝再沉迷美色，行径荒唐，自会有人推他上位。”
婷婉微微一点头。她本是极聪慧的女子，一点就透。
若非宝亲王是那般喜好战场杀戮、睚眦必报的，又怎么会相信她会单凭一桩似是而非的灭门惨案，便杀了对自己有育养之恩的太后呢？
墨子良慢悠悠地从衡院踱步到琉璃院，一只脚刚刚踏进院门，便觉后背发凉。他本能地回过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小院门口并无一人。
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待再转回头来时，眼前却出现了顾姝笑的眼都眯成一条缝的脸，着实被吓了一跳。
顾皇后一身月白中衣，头发也散在肩头，笑的像喝了两罐子蜜似的，声音也似那刚出锅的白豆腐，嫩的滴水：“这大半日的功夫，皇上是去哪里了呢？”
墨子良反应倒是极快，顺势便揽着顾姝的腰身，一边往屋子里去，一边说：“才去看了承曦，那孩子竟然比承祚还要闹腾。将来长大了，活脱脱便是个混世魔王！”
他招认的如此轻快，顾姝也不再接着追问，只进屋往软榻上一躺，说：“依我说，女孩儿大可不必非要娇滴滴像个闷葫芦似的，将来遇到危险了，靠的还是拳头和智慧。那些坏事干尽的，能看你文静温柔，就放人一马吗？”
她顺手抄起个橘子剥皮，“我还想着，等她能走路了，便为她寻几个好的师父，学点武艺傍身呢。”
墨子良也在她身旁躺下，十分赞同地道：“林姐姐和唐姐姐都是十分喜欢孩子的，左右她们两个在宫里也无聊的很，让她们来教承曦，朕也很放心。不过，该有的规矩还是要学的，毕竟是一国公主，若终日只知道打打杀杀，连基本礼仪都没有，岂不叫人笑话？”
顾姝橘子刚刚剥好分成了两半，本是要递给墨子良一半的，闻言只将橘子皮往他手里塞，自己将橘子往嘴里送。状似无意地说：“我瞧着那玉嫔最是个温婉可人的，左右她如今教导着承祚，不如将曦儿也送去她一并教导。将来，我曦儿也可文武双全！”
虽说玉嫔白兰儿只是墨子良作戏的一个幌子，但毕竟还是个女子，墨子良自然懂得避嫌。更何况，看他皇后那一脸笑容，很明显这话不是出自真心的。
他当即表示：“承祚和承曦是皇室血脉，自然有国学的老夫子教导；你若觉得不够，温嫔也可以说是学富五车，让曦儿多去清辉宫也便罢了。”
这个回答，倒还合皇后的心意，最后一瓣橘子刚递到嘴边，擦着唇瓣拐了个弯儿，塞进了墨子良的嘴里。
正此时，“嘭”的一声巨响，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淡淡的日光洒了软榻上的二人一身，很快又被阴影覆盖住。
“大事不好……”顾欢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门，看到软榻上姿势暧昧相依的帝后，下意识地反手捂眼，“哎呀妈呀，你们两这是干啥呢？青天白日的，会教坏小朋友的！简直是伤风败俗伤天害理，你们考虑过我这个单身狗的感受吗？”
‘伤风败俗’的当事人丝毫不觉自己行为不妥，半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顾姝甚至还将头往墨子良心口凑近了一点，挑衅地瞅着闯入者：“狗粮免费，保管新鲜不重样！”
顾欢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加的伤害，捂着心口退后几步，靠在门方上，“秀恩爱死得快！”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昙国人，墨子良听着二人的对话一脸懵，只得将话题拉入正轨：“欢儿，你刚才说什么大事不好了？”
顾欢这才想起正事儿，掀起眼皮从指缝中瞅着二人，说：“顾周郎……不，是我爹，在长街和人打起来了，现在被带到知府衙门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