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白城的京兆尹，林清泉此刻很是头疼。
从束竹阁带回来的人身份已经查明了，皆是顾府的在籍奴仆。这也就意味着，那家小小的茶点铺子，背后站的是顾府。
顾府是什么地方？当家人顾昀是当朝首相，朝中过半的官员都是他的追随者；当朝太后，昙国唯一能凌驾于天子之上的人物，是顾相爷的亲妹妹；当朝皇后，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是顾相爷的女儿。
这三个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让白城抖上一抖。如今矛头直指三位所在的顾府，恐怕这案子就算是交到皇上手中，他也不好办吧。
七月末的风，被日光灼烤成阵阵热浪，拍在肌肤上，仿佛置身火炉中一般。而林知府身宽体胖，要比旁人多承受一倍的热量。
有着宽厚叶子的梧桐树在热风中勉强支撑着，满地的格桑花却早早地就低了头，满头大汗的知府大人在树下来回踱步，没注意一脚踩进了花坛里。若在平时，林知府肯定心疼坏了，那些花朵儿可都是他一颗颗看着茁壮成长的。不过，现在，他实在没有心思管脚下的花花草草，因为，他在等仵作最终的验尸报告。
一名差役急匆匆地从回廊下跑了进来，不等气喘匀了，便嚷道：“大人，有位顾公子求见。”
“没见本官正烦着吗？”林知府不耐烦地挥了挥胖乎乎的爪子，“不见不见，谁也不见。”
“可……”差役是深知自家大人的脾气，一想不喜人废话的，吞了吞口水，忙道：“来人说，可以解决大人眼下的烦恼？”
“什么？”林清泉怀疑自己听岔了。他眼下的烦恼就只有束竹阁的命案，连自己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怎么可能有人解决呢？“等等，你刚才说，来人姓顾？”
“嗯。”差役挠了挠头，“长得倒是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
白城顾姓人不少，但能够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找上门来的，又能解决他这个知府大人的烦恼，除了城东那一家，林清泉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顾家了。
想到这里，林大人那双小眼睛里，精光闪闪，“人现在在何处？”
差役回：“在公堂上候着呢。”
林清泉连忙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牵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勉强镇定了才往公堂去。
因束竹阁的事情，衙署中的差役都被派出去公干了，只留守了两个人。林清泉来到公堂上时，另一名差役正候在门口，以为身穿湛蓝衣袍的束发公子正摇着折扇四处转悠，一个梳着双环发髻的丫头站在门口。
听到脚步声，蓝衣公子转身面向身宽体胖的知府大人，收起折扇弯腰一礼，面上微微含笑，“顾某见过林大人。”
林清泉打量着眼前的顾公子。肤色白皙柔嫩，明眸皓齿，两弯黛眉似远山横翠，两片薄唇如点胭脂，头发虽然束起来了，但怎么看，都像是个女子。尤其是那双眼，水灵灵的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敢问公子是？”心里明白眼前人是女儿身，知府大人却并不点破。
“在下单名一个凰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教林知府变了脸色。凰者，凤也，百鸟之王。整个白城中，能称凰者，不过二人。顾太后已然年逾不惑，不可能是眼前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那么，眼前此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
顾家大小姐，也就是说当今皇后，顾丽珠！
“微臣参见……”
不等他将礼行完，顾姝便以折扇拖住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道：“顾某此番前来，是为献策的，不知林大人查探束竹阁的命案，进展如何了？”
林清泉额上冷汗又冒了出来，立在一旁，下意识地将腰弯了弯，“此事干系重大，还请顾公子里间谈话。”
“也好。”
顾姝随着林清泉来了里间，见里头靠壁陈设了几张桌椅，悬挂着几幅字画，正中悬着‘明镜高悬’的牌匾。她自行择了主位坐下，“林大人也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林清泉依言坐下，却紧张地只是屁股挨着个边儿。思衬半晌，方回答刚才的问话。“仵作还在勘验尸首，最终结论还要等他的报告。”
“顾某这里倒是有个结论。”顾姝将折扇一张，摇着扇子从容地道：“束竹阁乃顾家二小姐临终之心愿，而那位刘大郎不是吃了糯米糕身亡，而是突然疾病死亡的。”
林清泉何等聪明，听这话的意思，皇后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呀！而就目前事态的进展来看，这是最妥善的法子。
“只是，这具体死因并没有查明，结案陈词是要递交到刑部的。”知府大人试探着道：“以束竹阁名声来说，那糯米糕应该不会是致死的原因，就算查出了真相，也只是束竹阁的过错，与顾府无关。”
顾姝明白他的意思，看来，这位林知府是误会她想要保护顾家，才会出此下策。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顾姝想要保护的，是真正的凶手。
“一般凶案只要结案了，被害人的家属不再上诉，刑部便可封档。”顾姝委婉地告诉他，只要你这里过关了，其他关卡也就自然通了。
话，林清泉听明白了，但他依然不解。刚才他话中说的很明白，此事闹得再大，也不会连累到顾府，顾皇后还在怕什么呢？难道说，她要保护的，并不是顾府？
不是顾府，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顾公子可是知道了案情的真相？”林大人大胆揣测，小心求证。
“大人都没能查出来的事情，顾某怎么会知道呢？”顾姝笑吟吟地道：“今儿我也说一句明白话，这桩案子，不论大人怎么查，到了刑部，他们只会接受刚才那一种结果。”
林清泉并不怀疑，以顾府在前朝后宫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只手遮天。他只是不明白，这桩案子背后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值得顾皇后费如此心思。
见他沉吟，顾姝起身，笑道：“话说到这里了，大人自行思量，顾某先行告辞了。”
离开了衙署，顾姝便带着芸儿去白家。
白家在南市，需要从东华街转南天街，距离甚远。顾姝却不用轿子，带着芸儿步行去，一路上也是东看看西瞧瞧，一点儿也不像是要去办事的，倒像个出门逛街的闲散公子哥。
一来，时间还早，才过正午，大白天地登门拜访，难免叫人注意。二来，她也是有心要锻炼一下身体。
芸儿自然是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想法的，只是也没有多问，只尽职地跟在主子身后，替她抱着临时起意买的大包小包的东西。
“公子……”两只手都提满了的芸儿丫头，终于在主子看上一支玉镯时，开口了，“这手镯成色并不怎样，家里也挺多的。”言下之意：您就别买了吧。
顾姝拎了一只翡翠镯子在细细地看，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一般，笑吟吟道：“丫头你瞧，这里头的纹路，像不像云朵儿？”
货摊老板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儿，听这么一说，连忙吹了起来：“公子，你可真有眼光，这只镯子可是我们这里成色最好的了。那里头的翡翠云纹路，可是天生的……”
顾姝笑道：“天生的翡翠纹路犹如丝绸一般顺滑，绝不可能一团一团。你这镯子，不过是三等货色，至多也就值几文钱，叫价二两，算的黑心了。”
“公子，你这话说的……”老板有些不好意思，但下一秒，一锭散碎银子便落在他怀中，却是那蓝衣公子扔给他的。
“替我包两只好看的，不用找了。”顾姝摇着折扇往前走。
“好嘞！”掌柜的喜滋滋地包了两个镯子，用一个回文锦盒装了起来，郑重地递给芸儿。
芸儿叹了口气，认命地拎着东西跟了上去。
顾姝在东华街的路口等着她，“你先把东西拎回去，分给院子里的丫头小子们，那两只镯子是给你和胭脂。你们两个本该值得更好的东西，但想着你二人在外行走，太过招摇了不好，回头我再给你们好东西。”
芸儿还以为那些东西都是大小姐自己的，没想到却是帮下人们买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顾姝用扇子在她肩头敲了敲，“行啦，小爷我对你们的好还多着呢，往后慢慢感动不迟。”语毕，便自己往东华街去了。
芸儿呆呆地看着自家主子消失在人群中，久久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两臂传来了酸痛，这才回过神来，拎着东西回府。
顾姝一路慢条斯理地踱步而行，到白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都亮了起来。
白府门前的蹲了两只人高的石狮子，旁边种了常青树。红漆铜环门紧紧闭着，门前空无一人。
身边没有旁人，顾姝只得自己上前叩响铜环，许久之后，里面才传来回应：“来啦，别敲啦！”紧接着，便传来了脚步声。不多时，铜环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年轻的小厮探出头来，看了看顾姝，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在下姓顾，是来求见白家主的，劳烦小哥通禀一声。”顾姝揖礼道。
那小厮不耐烦地道：“天晚了，我家老爷不见客。”
顾姝不慌不忙地递出一锭碎银，含笑道：“劳烦小哥带句话给白家主，就说是束竹阁的老板前来找他，见与不见，全在家主一念之间。”
看在银子的份儿上，那小厮才道：“那你等着。”说着话，退回去关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