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平安度过后的清晨。
树下,无根落木正飘然洒向那酣睡之人的鼻孔。
鼻吸把落叶吹开,那人也就悠悠转醒了。“嗯?这是哪儿?”
回望着这片浩瀚林海,记忆生了反应,令他想了起来:昨晚,是他值班,中途遇到个不长眼的嫩头青和他纠缠。
想到这儿,血衣督察卫阜越果断的站了起来,准备诚恳的纠正他昨晚的过失。
他转了一圈,差点下一脚就往那口深渊巨坑走去,看看两相距离:乖乖,我昨晚一定睡的是中规中矩,要不然今天也不能完整的站在地上和各位吹牛了。实乃万幸。
凝视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让你的脑袋阵阵炫晕,阜越赶紧收回目光,后退了数十步。
啧,血糖低,脑袋有点昏,阜越干脆找了个地方盘腿深思起来。
“那罪魁祸首不会趁机溜了吧。”
“巡视组不会发现后半夜我都不在,然后……咔嚓,完蛋了吧。”
“不,我有正当理由和他们狡辩,呸,解释。”
“关键还是得找到那只罪魁祸首才好办。”
“那么大一只,跑的时候动静阵仗肯定大,我就不信我不知道,我的瞌睡也不大啊。”
“那傻大个也不见跑起来有声音啊……嘶,不会不会,看它傻的……它昨晚也算元气大伤,要不然肯定会跟我拼个你死我活。一定没溜!”
阜越心存侥幸,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周围草木杂生,只有他附近这一块被折断了一些细枝落叶。
阜越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那口灵气源。
莫非……
他想得怔怔出神,抬头看了天空中的某条弧线之后,他站了起来,在林子里小心翼翼的搜查。某处杂草丛生的泥土上有条水渍,他趴在地上往里瞧,伸手掏出个球。
入手冰凉,如果冻般通透弹性,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阜越不放心,还把衣服脱了下来将它栓住。
这下,可以放心回中心城市了,不过……没有飞行器,没有通行证。运输队!灵光一闪,阜越忽然想起了每天出城采买的这支官方队伍。
斑驳的光点还很温和,想来天色还早。阜越将衣服包裹系在裤腰带上,光着膀子往树上爬。
参天大树长有垂地的藤蔓,阜越抓着藤蔓,踩着蔓网中有缝隙的地方往上爬,爬得越久,藤蔓就越扎手,偶尔还会有树灰扑进眼睛。但是阜越不能放弃。
除此之外,阜越并没有碰到毒蜘蛛和蛇这类的生物,大抵是因为中心城市每年都会在这片地界来打药吧。
爬到不能再往上爬的高度,阜越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到枝干上。
荡着双腿,等待时。
他看了看腰间的衣服包裹,又忽然瞅见了自己的心脏。
他用手去摸了摸,没有反应。真是奇怪,他一点也不担心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好像发生了,他也理所当然的接受。
不平淡的接受,难道还要到处去宣扬,然后让别人把自己当做试验品给关起来?
平淡冷静一点,才不会露出马脚。
这样,才可以适应群居生活。
阜越心思极多,东想西想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又开始细细观察起这些参天大树。
等待许久,时间终于溜快了一回。
他听见飞行器拂过树冠的声音!
“好心人,救救我!”
阜越率先出声喊住,然后小心的站起来,晃动着树枝。
“我在这——”他朝被树冠遮挡住的天空高喊。
“我是昨晚值班的督察卫,碰到入侵者,被拖到下界来了。我是中心城市的居民!救救我!”
没有回应。
声音反而渐渐消失了。
阜越心急如焚。
他大力的晃动树枝。
不防,脚下踩空,滚到地上。
手臂摔得紫青,被树刺割开的皮肤开始溢出鲜艳的红色。
面对如此广阔的天地,他颇感无力,鼻子有些酸。
现在爬上去也来不及了,
刚才没能喊住,
现在爬上去还有什么用?
他坐在地上。
其实阜越忘记了:他今天错过了运输队,明天还可以再碰到。他不过是这一瞬间感到失落罢了。
绝望之时出现的希望那才叫惊喜,因为它会告诉你,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惊吓,它到最后还是欢喜多一些。
离那么远的高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喂?”
阜越敏锐的听见了,他喉头哽咽:“喂!”然后赶紧站起来,将刚才他们没听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督察卫,碰到入侵者被拖下来了,救救我!”他吃力地咽下一口口水。
“督察卫?”上面嘟囔了一声,道:“等着,我这就来。”
阜越欣喜:“好,谢谢你!”
头顶上,抖落下来许多灰,阜越往后躲了躲。
“看着点,我把树砍了。”
“好!”
话音刚落,那株树桠便直落地面。阜越看见缝隙中,出现了飞行器上面的那张陌生面孔和他身后刺眼的天光。
那个大叔把绳子丢了下来:“我拉你上来。”
阜越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大叔拉到一半,累得松了下又赶紧拉住了,缓了口气,绳子向上爬的速度明显快了些。
穿过树口,接近飞行器,阜越慢慢放开绳子,撑在金属边沿上,借力一蹬就爬了上去。
这是一个中型观光形的飞行器,两边围有扶手。
大叔坐到了操作盘附近。
“谢谢叔叔。”阜越盘坐起来。
面容和善的大叔笑道:“我就说嘛,我听见有人喊救命,他们还不信。我们把货拉上去了,我心想万一真的有人喊救命怎么搞?”
“这才在城门借了这只观光机子下来瞧瞧。”
阜越笑道:“所以我得好好谢谢叔叔下来看看啰,要不然我还得在底下呆一晚上,可不好受了,叔叔就是我的及时雨。”
“哈哈哈哈,”大叔启动了机子:“我们现在回去哈。你是怎么到那下面去的哦?”
“我是督察卫,昨晚值班,碰到个入侵者,被它给拖出来了。”阜越简略解释道。
“哦,”大叔恍然大悟的样子:“怪说不得光幕今天在维修哦,刚才拉货进城的时候看见防卫增了一半,我想出啥子大事了麦,一问,才晓得昨晚有个大怪闯城啦。”
“那个大怪很厉害啰?”
“就是有点难缠。”阜越不好意思的说道。
“啧、啧,小伙子太谦虚了哦。”大叔赞美道:“你是为我们保家卫国的小英雄哦。”
阜越被大叔给说红了脸,愣头愣脑的行了个敬手礼:“保护你们是我们的荣幸与职责!”
“哈哈哈哈,”大叔笑得一脸灿烂。
在这样的气氛中,飞行器开回了中心城市。穿过检阅的城门,好心的大叔坚持把阜越送回督察府。
下了地,阜越向大叔鞠礼:“今天真是太感谢大叔您了。”
大叔摆摆手:“哎哟,举手之劳,再见哈小英雄。”
阜越挥手道别,目送飞行器消失不见。
身后隔街是气势恢宏的督察府,阜越穿过禁区,走向两卫兵站岗的大门。
“站住!”门卫拦下他:“证件。”
阜越愣了下,把衣服解开,将那团果冻交给卫兵保管,然后他穿上了那身暗红色军袍。
胸章是枚银蟾衔桂。
卫兵看了他一眼,放行。
阜越抱上果冻,轻车熟路的穿回自己房间。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被喊住了。
“阜越?怎么现在才回来?”
是他的同寝,傅时驹。
“值班的时候出了点事,”阜越含糊道,“你上哪儿去才回来?”
“练习室,怎么,等会上完课和我去练练手?”傅时驹挺拔,配上一身军袍更显风华正茂。
“好,那我先去洗澡。”阜越跨门而入,将果冻放在桌上,然后用晶片将它封好。
傅时驹跟进,坐在进门右手的椅子上。
这是间稍微宽敞一点的四人间,
运气爆棚入住这里的幸运儿依次是傅时驹、江眠、阜越和向风生。
江眠和向风生是值白班。
“阜越,你拿回来那东西是个啥?”
阜越合上衣柜:“我也不知道是个啥。不过我准备拿它换赏钱。”
“哟,发财了请吃饭?”
“发了财就请。”
“没问题。”傅时驹脱下军袍透气。
拿上换洗的衣服,阜越进了洗手间。
把卡放在感应凹槽里,花洒缓缓转出水流。
“昨天我值班,巡视组回来没说什么吧?”
热流让身体变得暖烘烘的。
“怎么没说,说了啊。”
“说什么了?”阜越抹了一把脸,屏住呼吸,紧张问道。
“说你干什么吃去了,玩忽职守,一点纪律都没有,没有担当。”
“然后呢?”阜越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和哗哗的流水声。
“然后,”傅时驹把玩着手,漫不经心的说道:“泊舟君就站出来替你解围了啊。”
“???”阜越:“你丫骗老子,泊舟君这样的人物会替我说话?说出去你信吗?”
傅时驹破功笑出了声:“怎么不信啊?泊舟君亲口承认你是他的心腹。”
最后二字音调上翘,充满了那啥韵味。
“心腹的心,心腹的阜。”
阜越反击道:“那你这满嘴慌话的匹诺曹还是督察大人的心肝宝贝啰?”
热水哗哗从头顶淋了下来,
巡视组为什么没有发现?难道真的……不太可能,泊舟君和我又不熟。算了,管它的,没事就好。
阜越洗完澡,出门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昨晚离岗了啊?”傅时驹趴在床头,贼笑兮兮的盯着他。
“没有啊,”阜越淡定的道:“离岗了我会现在才回来?”
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最好。
“那你为什么回来就问我巡视组说啥了没?”傅时驹打破砂锅问到底。
“想看看巡视组对我工作的评价。”阜越真佩服这个机灵蛋。
“噗,那你就要失望了,”傅时驹躺了回去,“我吃夜宵的时候碰到巡视组那几个大爷离岗吃饭呢。”
“吃到后来,泊舟君来了,被抓去加餐吃棍子去了。”
督察卫属督察府管辖,而巡视组则由天工府泊舟君管辖。
“泊舟君吃夜宵啊?”阜越漫不经心的问道。
“看起来不像是,应该睡不着,出来瞎溜达撞上了。”
“哦,”那就好,阜越彻底放下心来。
“我要出去吃饭,带什么东西回来不?”阜越擦着头发,问道。
“不了,你快去吃吧,我睡觉了。”傅时驹盖上被子,侧过身去。
“嗯好,”收拾完毕,阜越拿上晶片出门去了。
街道上,罕见的并不拥挤。
很快,就来到摘星楼门前,阜越不得不看了眼白榜前汇聚的三教九流之辈。
他们到这里来,为的是充满诱惑与血腥的白榜。
每日午时,白榜便会更新一次。有时,更新出来没有任务。但一次任务足以维持一个人三、四个月大鱼大肉的生活,这就是所谓的“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高薪职业。
不过,至于这高薪背后的代价到底有多惨痛,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阜越收回心神,往摘星楼里走去。
他到这里来,是为了换赏钱。
摘星楼是这城里最正规、赏钱最高的当铺,来这里,划算。
走进大门,阜越直冲中央的柜台走去。
将晶片放在红木柜台上,
“麻烦你,”阜越言简意赅的道。
柜台的接待人员微笑点头,“请您稍等片刻。”拿起晶片,往一旁的检验台走去。
坐镇的老师傅把晶片放到仪器下观察一番,又将它放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阜越倚靠在柜台上,他看见那老师傅对接待人员说了些什么,这屋子太大,居然听不清。
那接待人员起身,向阜越走来。走动间,露出旗袍下显眼的大腿。
“先生,您晶片里的东西确定要卖么?”
“不不,我是拿来给你们欣赏的。”阜越冲接待小姐姐露齿微笑。
接待小姐姐莞尔笑道:“先生您说笑了,是这样的,我们的镇台师傅说,晶片里的东西很少见,他要研究一会儿,可以的话,能麻烦您明天再跑一趟么?”
阜越:“到时候,赏钱会令我满意吗?”
小姐姐:“包您满意。”
阜越反问道:“要是不满意怎么办?”
小姐姐:这届客户太难带了,但仍微笑道:“不满意包退。”
阜越挥了挥手:“那算了。我明天再来。”
出了摘星楼,阜越往超市走去。
能容纳单人的圆形胶囊就是中心城市出品的新形自助超市。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市,面积小才是王道。
阜越看了一眼,严重怀疑街道上没人,是因为全到这里来了。
看不见尾、黑泱泱的长龙队伍。
阜越无奈,只有站到末尾开始排队,随时间慢慢向前挪动一步。
终于,到他了。
拉开略重的安全门,站进去。在光屏上找到自己要购买的商品,加入购物车,然后结算。
阜越把银行晶卡放上结算凹槽。扣除六千七百五十四分值后取回,然后将底下取货仓里的货品拿出来,离开。
货品只有寥寥三样:一盒钢镚,一盒晶片,一碗速食。
钢镚:一千六百二十分值。
晶片:五千五十分值。
速食:八十四分值。
阜越督察卫的工作,每月也不过六千六百七十分值,刚好够每月值班一次的费用。所幸的是,督察卫包吃住,而且每次值班抓到的入侵者可以供自己找外快,所以……也还算过得去。
等等,好像忘记了什么,回寝的路上,阜越突然顿住脚步,但由于想不起来,只好等脑子它自己想起来再说啰。
回到寝室,阜越轻手轻脚的开始活动,傅时驹已经睡着了,动作大了会吵醒他。
阜越用速食简单凑合,算是解决了肚子问题。
将钢镚和晶片拆开,放到衣柜深处。
然后脱下鞋子,冲个脚,上床睡觉。
闭上眼睛,
脑子它忽然记起来了!自己的黑刀,应该顺路去招领处拿回来的,算了,今天没时间了,明天去也是一样的。值班途中,因为各种原因,经常有人遗失武器,为此,中心城市执政机构——蟾宫特别设立了招领处,号召热心市民捡到武器立马上交有奖。
而且明天,还会有一笔分值到账。
明天……开始变得令人期待起来。
阜越躺在床上,感觉骨头都快舒服的软掉了。
他现在正在做他觉得最幸福的三件事之一。
最幸福的三件事:“睡大觉,吃美食和学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