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音面上一热，尴尬的溜回被子里去，蒙住脑袋说道：“你说什么？什么是春梦？我不明白，我……我听不懂……”
门板“吱悠”了一声，吴音露出头来，却发现如花并未出门，依旧坐在床前，懒散的端详着指甲。
“你……没走啊……”
吴音索性也不再藏了，落落大方的坐起来，打听起来：“柳临风呢？他……那天竟是苏钰去救我，我就知道，他之前伤得一定很严重吧？”
如花翻着眼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
“那……他现在如何了？”
如花轻松玩味的说道：“跟你一样，死不了啊。”
这个回答，跟没说差不多。
吴音下地倒了口茶喝，叹了一声，又道：“谢谢你。”
如花垂手放下指甲，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谢我什么？是谢我救了你，还是谢我救了他？唉……你是不用谢的。这一切，皆是因为姐姐我十九年前一时手痒，管了不该管的闲事，这才拖泥带水的，到今日都不得清净。”
那桩十九年前的闲事，大抵就是为柳临风他娘接生了吧。
“不过……临风这个小东西，是越长越讨人喜欢，可惜啊……”
如花拖着长长的尾音，搔首弄姿，无比戏谑的开起玩笑来：“君生我已老……”
吴音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勉强没有喷出去，却反而呛得涕泪横流。
如花无辜的嘟起嘴巴，偏了偏脑袋，表示这茶是她自己呛的，不关人家的事。
这边咳了一阵，才顺过了气，柳临风便端了饭菜过来。虽然厨房和食材都是借的苏钰后院的，不过做出的味道，却是截然另一种风格。
吴音风卷残云的，一口气扒了大半碗饭下去，才突然停下，撇了撇嘴角。柳临风见她似乎要哭的样子，兀的一慌，连忙安慰起来。
吴音直摇头，放下手里的筷子，抽了抽鼻子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你送的金钥匙，我给弄丢了……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是丢在了船上，水里，吉州大牢，还是齐王的宅院……”
“没关系，没关系……”
柳临风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哄道：“钥匙而已，我再给你打一把新的……”
吴音这才含泪点点头，拾起筷子，接着吃剩下的半碗。
如花在一旁看得无比牙碜，淡然的轻哼了一声，提点柳临风道：“你们两个，留点神吧。别忘了，吴音姑娘如今，是人苏知县未过门的妻子……”
这句话，宛若当空一记炸雷，吴音惊得筷子都拿不住了，啪嗒两声掉在地上。这次回来之后，一天里大多都是在睡觉，醒着时那点可怜的时间，不是在犯困，就是在纠结孩子的事，房门都还不曾出过一步，竟将这茬给生生忘光了。
柳临风换了一双筷子给她，又往碗里夹了些菜，让她多吃点，沉甸甸的说道：“我也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成如今的样子。这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不过……苏大人当时这么说，或许只是见机行事，权宜之策吧……谁能想到，这事如今已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吴音干涩的咽下去一口米饭，想起苏钰醉酒和清醒时的两次表白，突然间不禁懊恼万分。
报什么恩啊，这报来报去的，到最后终是落了俗套，要以身相许了。
如今回头想想，这事儿都怪自己，那次苏钰喝醉之后，就该搬出去的。可是……为什么没搬……哦，对，是柳如花住了她在临风楼的房间。
后来乱七八糟的，一直没顾上，直到去西兰河修桥……不可能啊，当时苏钰一身伤一身病的，而且病就算不是伤引起的，也脱不了干系，那伤呢，又是因她而起。她怎么可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所有的误会，巧合，还有阴错阳差，最终造就了今日的局面。
倘若现在，她干脆利落的“悔婚”，随便旁人怎么乱嚼舌根，自己都无所谓，可那将置苏钰于何地？
斯文扫地。
颜面尽失。
沦为笑柄。
这个恩，不报还好，最多是愧对良心而已。怎么这一报起来，反而却报成了仇了？
一不想将错就错，二又不想伤害到苏钰，这真是天底下最令人头疼的事了。
吃过饭，天也晚了。送走柳临风，就遇见苏钰从前堂回来，已换了一身便装，到偏院来看她。
吴音避无可避，只得请他进屋来坐。
点了几支蜡烛，将房间照得通明透亮，还觉得不够敞亮，遂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
疏星寥落，清寒的微风涌进屋子，烛影摇曳婆娑，人也被冷得一声咳嗽。
苏钰站到身侧，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欣慰的笑道：“想不到，如花姑娘竟如此精通医理，经她诊治，果然是不一样了。”
吴音顿觉如芒刺在背，身体一下子绷紧，说话变得都不灵便起来：“苏大人，大人几次救我于危难，这一回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姻缘，吴音不胜感激……”
她局促不安的样子，着实令人无限怜惜。苏钰温声说道：“什么叫牺牲姻缘？阿音，我是真心想要娶你为妻。之前对你的许诺，我可以再说一遍。我苏钰只爱吴音一人，今生今世，绝无二心！”
“可是我……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了。苏钰这样一个一根筋又认死理的人，究竟要怎样说，才能让他明白，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对他有非分之想呢？
窗外的夜风呼啸起来，猛的扑灭了烛火，房间里突然一黑。苏钰略略用力的抓起她的双手：“我知道你眼下对我只是感恩。不要紧，我可以等。等到你回心转意，等到你欢欢喜喜的接纳我。”
黑暗中，吴音缓缓摇头：“这，一辈子都等不到的。”
苏钰将她的手轻轻抬起，在手背上印下一吻：“那我就等到下辈子，下下辈子……”
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涌上心头，吴音用力将手挣出来，向着之前放火折子的地方摸索而去。苏钰向着晦涩的天光望了一眼，抬手将窗外的夜色与冷风一并关在外头。
吴音动作一僵，差点给凳子腿绊倒，好在已及时摸到了火折子，慌忙用力甩了两下，看到一豆火光亮起，便忙向烛台凑过去。
苏钰淡淡笑了笑，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凄楚：“这么急着点灯，是怕旁人会误会吗？”
“啊？”
不待吴音回答，苏钰已兀自向着院外走去。出了房门，又回头叮嘱道：“我去了，你好好休息。”
吴音毫不留恋的目送着他，郑重的点了点头。
行动自如之后，又过了些日子，便打探到两个消息。一个是周世宏已投到齐王门下，成为他的高参门客，日前已随着齐王进京。
二，是关于西兰河修桥所用石料的事，那石料商已关门大吉，携妻儿老幼不知搬到了什么地方。关于柳临风那笔订单的究竟细节，已无从查起。
三。
这个三，是在吴音完全理清楚了一和二之后，新鲜出炉刚刚发生的，所以不在前两个之列。
绿罗与淮州安庆侯府之间的联系，突然间变得相当频繁。几乎日日都有以密语写就的书信送到。
绿罗的情绪，也变得时好时坏，更加难以捉摸。西兰桥已然竣工，苏钰却依旧很忙，夜以继日的处理前阵子积压下来的公文。
吴音帮着他将各种回复过的，和尚未处理过的公文整理分类，从一沓薄册中，偶然就掉下来一封信笺。
信封有些花哨，上面随意点着几笔梅花和一双喜鹊，没有官方的印鉴，似乎只是一封私人信件，却不知怎么混进了公文里。
吴音将信纸抽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首辞令，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奇怪的日期——甲寅，乙巳，庚子，甲卯，壬子，丙丑，戊丑，乙午。
这大概是某一个日子里，谁即兴做了一首不伦不类的诗吧。至于是什么日子……甲寅……应该是虎年，如今是癸未羊年……这个甲寅总不可能是三十年后。那么，就应该是二十八年前……
二十八年前的信封信纸，竟去如同昨日一般光鲜亮丽？
何况日期的话，八个字就够了啊，怎么还多出来八个？
想到这里，吴音将正要随手丢下的信笺又拿回眼前。倘若这日子不是个日子，那就很有可能是一个密钥。
果然，将日期的每个字，按照天干地支的排列次序换算成数字，第一句的第三个字，第二句的第五个字，第七句的第一个字……
连起来便是：侯爷病重，看紧苏玉。
大抵苏钰的“钰”字，不大常用，所以用了一个同音的字来替代。
看苏钰每日忙于政务的样子，对淮州侯府的变故，应该是还蒙在鼓里。信里的意思又是要提防着他，那么这封信的主人，只可能是绿罗了。
正要折返回去将此事告知苏钰，就看到绿罗摇摇摆摆的扭着腰肢，从外面回来。
吴音慌忙将信笺藏进衣袖，绿罗发现了她的慌张，却并不晓得是因为那封信笺的缘故。冷嘲热讽的将她打趣了几句，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吴音看到她关上房门，方松了一口气，大步往书房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