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三殿下拉紧了披风,低了低头,从大门穿过了回廊。
“殿下。“侍从弯下腰,提着灯笼。
”阿霖呢,可睡了?“三殿下把披风递给了侍从。
”八殿下还没睡,本来是吵着要和殿下一起去宫里的,这会儿,就不清楚了。“侍从答道。
”罢了。“三殿下转身,脸有倦容,侍从忙跟着。他的靴子踏在石砖上,落地无声。走到一半,他又突然问道:”伯夷可回来了。“
“刚回来一会儿。”侍从答道。
他点点头,半晌顿了顿,又道:“姜禾呢?”
“奴才瞧见是一起回来的。”侍从欲为之引路。
他不知在想什么,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我自己走走。”
三殿下一席蓝衫,胸襟前着月牙白。他见月色渺茫于天穹之上,散着冰凉的光,照在他脚下,胸中却有股混浊的气难以呼出。穿过回廊,又穿过无人的寝殿,他走到花园的另一侧。在那假山的树旁,他听见有人在说话。
“伯哥哥今日去做了什么,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那是八殿下的声音。他探出一半的身形,另一半在树影里,看见伯夷一把抱起了阿霖:“不过是去市街逛了逛。殿下今天可有好好做功课?可有挨罚?”
八殿下心中怨怼,道:“阿霖做了功课,但阿霖想和你玩,想和姜姐姐玩,哥哥又去了中元家宴,没有人陪我,我一个人在府里又找不着你们,闷死了。”
姜禾捏了捏他脸:“小殿下,快下来,你如今已经5岁半了,怎么还赖在他怀里。”
八殿下连忙抱紧伯夷的脖子:“休想把我放下来,我就要抱。”
伯夷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不碍事,我们的小殿下一点都不重。”
“你提了一路的灯,给我抱吧。”姜禾伸出手,要去抱他。他就顺势要下来,却忽地停住了。
“昭霖,下来。”三殿下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八殿下撒了欢的朝这边奔过来:“哥哥!”
三殿下一把抱起来他:“我回来了。”
八殿下委屈的抬起了小手抱紧了他:“哥哥,我好想你,他们不准我出去玩,我一个人闷得慌。”
三殿下听到这,不知为何,微微笑了笑:“那就好。”
他抱着八殿下,看了看伯夷和姜禾:“今日中元节,府里也没有操办,你们自己还玩的尽兴吗?”
伯夷道:“今年的月亮格外的圆,赏月之人挺多的,我们不过是去凑个数,打发时间。”
姜禾听到这,看了看他。
三殿下不由抱紧了八殿下:“你们……各自去吧,事情不要太急于求成,免得引火烧身。“
一路上,三殿下紧紧抱着八殿下没说话。
八殿下委委屈屈的抬起头:“哥哥怎么今天不说话?”
三殿下道:“往日不是都你在说吗?怎么今天想起我了。”
“哥哥今天不高兴。”
三殿下停住脚:“我几时不高兴了。”他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小殿下。
小殿下撇撇嘴:”就是不高兴。“
三殿下顺手把他放下了,大踏步向前:”自己走。“
小殿下拼命蹬起腿,向他跑去:”哥哥,哥哥!等等我,阿霖人小,跑不快,要丢的!“
三殿下闻言回头,站在原地不动。
小殿下好不容易跑到他跟前,拉了拉他的裤脚:”哥哥,抱抱。“
”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已经可以一个人……。“三殿下没说话,他弯着腰,看着小殿下红红的脸,摸了摸。
“阿霖等了哥哥一天了,哥哥不要我了吗?”小殿下的眼睛红了,紧紧拉着他的衣摆。
三殿下看了他良久,手方从袖子里伸出来:”过来。“
小殿下欢天喜地的又趴在了他身上。
昏黄中,三殿下的头微微扬起,不知是因为小殿下还是因为这皎人的月色,如此的苍凉。
八殿下只知道,他的哥哥要送他回屋睡觉嘞,等他一觉醒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屋内,烛火微弱,昏黄的灯光映着三殿下的身形。他接过洗漱的用具,细微的擦了擦放下:“阿霖可睡了?”
“睡了,殿下放到床上没多久他便睡着了。”侍女答道,接过水盆。
宦臣上前,解下他的冕冠,他闭着的目缓缓睁开,发垂于身后,月色照于地面犹如寒霜。他的目又静静地闭上。
顺厉十七年,秋,帝王下旨让年仅七岁的三殿下与太子同住。
那时候,还是个稚童的三殿下独自一人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本千字文。
大殿里空空荡荡,所有的宫人都跟着内侍去了太子府邸。
三殿下从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等在这里,一直到了现在日于头上悬,飞鸟逐尽,人尽凋落。
一个身形站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阿佚,起来。”
他转过头,轻轻地问道:“是不是我太顽皮了,爹爹才不让我住在宫里。”
太子殿下叹了口气:“不要等了,下了的旨意不会改的。”
他攥了攥手里的千字文:“前些时日布置的功课我会了,我要告诉他们。”
太子屏着气不知该怎么说:“是母后去求的旨意,你……”
他忽转过来,看了看太子:“哥哥,为什么?是我不好吗?他们不喜欢我在跟前吗?”
太子那时人小,在那里站了许久,只觉得眼冒金星,想赶快离开,他催促道:“母后娘娘何时来瞧过你,来问过你功课?爹爹又整日忙公务,见不到人,你别等了,快随我走吧。”
三殿下低着头,任日头晒着他,手里还拿着他背好的千字文。
太子殿下着急了,但人小力气又不够,往上这么一拽他,三殿下没站稳,猛地一嗑,太子殿下把他拉起来一看,呆住了。
三殿下昭佚,从额头上慢慢流下了鲜红的血,他站着,那双眼里渗出的泪水,一滴一滴掉下来,打在地砖上,嘀嗒嘀嗒。
后来啊,三殿下就和太子一起住了,住到了十五岁那年,他又一个人搬出去,独自居住到府邸了,直到顺厉二十七年,八殿下住进来。
那一日,天微微亮,蒙着雾色。轿身倾斜,从里面,走出来三殿下。他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头上的胎发还稀松泛黄。
“殿下,这……”侍从有些吃惊。
“这是八殿下,以后就住这里。”他抱着他走进府邸。
那个孩子还没睡,他睁着眼睛笑起来,从漏风的嘴里叫道:“哥哥,哥哥。”他咯咯咯咯笑个不停,一双手想要抓住他。
三殿下身形一滞,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忽的笑了,侍从们发现,这个笑着的殿下,原来是这般的清新潋滟,动人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