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君自那日进宰相府,就一直住在这里。这几日有几个婆子一直在给她教婚后礼仪,府里的人来来往往,似乎已经在布置喜堂了。
宋思君起初还在想,闵九重拿下皇宫,必定会先忙着即位,要娶她的事肯定会被搁置一旁,没想到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的继续着。
闵夫人来看过她几次,很耐心的交代了她一些准备事宜,每次也没多说一会话,便走了。
毕竟,她也是强忍着让自己开心,那言语和笑,总透着些僵硬和淡淡的恨意。
有几个闵九重的妾也来过几回,可好像闵九重交代过她院里的人,并不放她们进来,宋思君一时也懒得清闲。
五日时间转眼就到,宋思君一身红色的嫁衣,俊生生的立在大家眼前,让所有人为之惊艳。
那红虽然不是正红,可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一朵娇而不艳的蔷薇,有着与世无争的美。
那不盈一握的腰,更看的人血脉膨胀,心思澎湃。
宋思君的双手中规中矩的在腰前交握,只有掌心的冷硬,让她宽慰了些许。
头上盖了盖头,被人牵引着来到了喜堂。
今日在场的人众多,比闵九重当年正娶时候的人只多不少,几乎整个朝堂的人都来了。
闵九重一身红色的交领长袍,愈发衬托他丰神俊朗。
相比于一直的深沉冷肃,他今日好像心情很好,偶尔还会笑一笑。
到了要拜堂的时候了。
宋思君看不见前方,只能看清脚底下,她正要跨上台阶,手腕上蓦然一紧,宋思君的整个肩都抖了一下。
身边传来男子低声带笑的声音,“怎么,这就紧张了?”
宋思君用指尖感受着刀柄的硬度,刚才的惊吓才缓了下去。
到了堂前,闵九重才松开了手。就听傧相扯着嗓子喊,“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依礼朝天一拜。
“二拜高堂!”
闵九重没有高堂,他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
宋思君微微发怔。
按说纳妾不用拜天地父母,闵九重何故把婚事搞的这般浓重?
傧相识时宜的进入下一句。
“夫妻对拜!”
闵九重转过身,就看见宋思君还是面对着上堂,刚想开口提醒她,就听有人慌张凌乱的步子闯了进来。
闵九重顿时脸色微沉。
“大人不好了!义仰军攻进城了!”
闵九重神色大变,“什么?!”
堂下所有人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了闵九重,边大声的嚷着往宰相府门口跑去。
顷刻间,宾朋客满的酒席上已无一人。
“冯译!立马集结兵马,随我一同杀出去!”
冯译刚转身,闵九重也想跟着离开,就听女子柔柔绵绵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九重,我有话与你说。”
看着冯译已经走远,闵九重第一次有些心急如焚,可是听她唤他的名字,他竟一时难以拒绝她。
他走近,掀开了她头顶的盖头,眼中的光有些炽热。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闵九重刚转过身想要离开,只觉得后心涌进一股冰凉,凉如冰锥,还带着麻木的刺痛。身体像顿时失去了支撑点,但是他还是转过身来,眼眸里满是不可思议。
嘭!
他终于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倒在了地上。
只有那双眼睛大大的睁着,定格在宋思君的方向。
冯译准备好了人马,也不见闵九重出来,就进来寻他,结果一进来就看见男人一身红袍,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大人!”
冯译一声嘶声力竭,箭步冲了过去。
闵九重后心那一刀稳准狠,几乎一刀毙命。能让他把后背放心交出去的人,没有几个。
冯译突然瞥见地上刺目的红盖头,一双眼睛瞬间赤红。
宋思君在狭长的走廊里跑着,身上的衣裙和头上的冠冕太过笨重,跑起来十分不便。
府里的人听到义仰军已经攻进了城,都吓成了一锅粥,也没人管她,一路上可以说毫无阻拦,终于看到了侧门!
只要她出了侧门,出了宰相府,再有人想寻她,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到时她只要和安沚寒汇合,那她就彻底安全了。
突然,她的眸光蓦然沉了下去。
那侧门口,正有一人提剑而立,满身的杀气刮起了宋思君一层小疙瘩。
宋思君眉头微微一皱,她在闵九重身边多年,早就知道此人是数一数二的剑客,今日一战,必将是一场苦战。
忽而脸庞上刮来一阵凌冽的风,宋思君往后一跃,险险的躲开了冯译的一剑!
一剑刺空,冯译手上剑刃一转,毫不停留的再次向她杀了过来。
宋思君全身上下只有那柄匕首可用,以极快的速度与即将划进她脖颈的剑刃相抵,
铮!
两件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争鸣声,击溅出一片火花。
冯译没料到她反应如此之快,视线略过她手里的匕首时,那赤色愈发的深了。
宋思君拳脚功夫厉害,可是论剑,她比专业的冯译还是次些。过了几招后,宋思君的身上已经挂了好几处彩。
那浅红色的衣裳,渐渐变成了深红色。
能抵抗他这么多招,冯译显然没有意料到,他的胳膊上有些隐隐作痛,应该是刚才被她刺伤了。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这个女人,以好带着人马去抵挡已经进城了的义仰军。
顿时剑锋急转,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再次向宋思君杀过去。
宋思君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咬着牙与冯译过了不过三招,手里的匕首“当”的一声被打飞出去,没入了黑夜。
虎口被震裂,左手整个胳膊都在发麻,如闪电般速度的银光没有给她留丝毫的喘息时间,直直的刺向她的心窝。
宋思君眼睁睁的看着冯译的剑尖刺向自己的心口……
忽然,她的身子被一股大力扑了出去,宋思君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
而自己好像倒在了一人的怀中。
她的头正好枕在那人的胸口,耳中能清晰的听到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她有些吃力的仰头,因为夜色的原因,她直至昏迷也没有看清那人的容貌。
不过她知道他是谁。
三日后,宋思君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打量了一圈四周,屋内陈设雕梁画栋,一应配饰皆精致绝伦。
很久以前,她住过这种地方,也在那个万人朝拜的位置上坐过几年,自然认得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皇宫。
自己能够住到这种地方,看来,安沚寒是成功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思君想要撑着胳膊坐起来,就听一人疾步进来,耳中响起了男子有一丝丝紧迫的声音。
“你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愈合,切莫妄动!”
宋思君抬头,正好对上男子深邃似海的双眸。
他似乎成熟了很多,原先的那股子书生气减少了不少,多了些凌冽冷肃。
虽然他此时并未显现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可那种无形中笼罩在头顶的压迫感,很难让人忽视。
他的眉角还残留着风霜之色,唇线薄凉依旧。
宋思君动了动手腕,安沚寒瞬间回神,松开了手。
“一切还顺利吗?”她问。
安沚寒俊美如初的脸上神色说不上淡漠,却也说不上热络,只缓缓的叙述:“大局已定,只待收拾些残局。”
宋思君却蹙着眉摇了摇头,“不,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安沚寒也蹙着眉看着她,像是等她继续说下去。
“都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想要把握这个国家的命脉,首先就应该懂得如何掌控人心。喊打喊杀的并不是长久之计。”
安沚寒眸光微微波动了一下,“那些个不听话的朝臣们我并没有杀他们,只是暂时把他们关进牢里。”他眼中带着警戒,“还是你听说了什么?”
宋思君并未理会他身上突然冒出的那一丝危险,淡淡的一笑,“我才刚醒来,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为君者都喜欢听从自己的人,对于忤逆自己的人,大多会痛恶,你……”她望着他的眼,那眸如同一面镜子,仿佛能看进对方的心里去,“万事不可太极端。”
“你好像深谙此道?”安沚寒微眯着眼,唇角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
他说的是为君之道。
宋思君微愣,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眼中一派坦荡落拓,早已没有了从前痴迷于自己的眼神。
安沚寒竟提不起一丝开心,语气也有些不耐,“你大伤未愈,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他已经拿下了这个天下,而她现在什么也不是,再苦口婆心,他若不想听,惹恼了他,不好过的是自己。
安沚寒起身就要离开,才走了两三步,就听女子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柔弱的嗓音传来。
“等等。”
安沚寒脸上的阴霾蓦然少了几分,转过身,脸上的神色却不露半分,问她:“还有何事?”
宋思君靠在床栏上的身子微侧着,显然刚才出声的时候有些急迫。
“那个……闵九重他虽然作恶多端,可是他的一家老小并非大凶大恶之徒,你切勿伤他们性命,把他们发配边疆就是了。”
安沚寒眼中的暖色一点一点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
“果然是夫妻情深。哦!我忘了,你还不算是他的妻,顶多是个妾,怎么,心疼你的家人们了?”
宋思君脸色瞬间显得冷白,“安沚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缓了缓继续说,“如果杀伐能解决一切,那你和闵九重又有什么区别?”
安沚寒一脚踢飞了跟前的桌子,吼道:“不要再跟我提“闵九重”三个字!”
宋思君怔怔的看着他,一双柳眉深深蹙着,本来惨白而小巧的脸颊看起来更加虚弱。
空气,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后,陷入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