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安吉拉驱车一路追到了晚上，屏幕上的黄点依然在不紧不慢地移动着。
“你再开快点啊！反应越来越弱了！”安吉拉不断地催促我。
“别强人所难了！”我也很着急啊！
“不过看来它没有发现我们呢。”
“这就证明直到最后也没有人类确认过那个箱子，恐怕全程都是靠机器人搬运的吧。厉害是很厉害，不过也很愚蠢。”
“光靠远程操作机器人来回收使用人类丢弃的器材——”
“——以如今地上的文明水平来看，真的算是个奇迹了。”我接过安吉拉的话继续说道，“不过，拥有这样的技术，说不定还能使用什么更惊人的魔法呢，比如说，不留痕迹地黑进迪瓦的系统什么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这么原始的手段也能起到效果呢？”
“嗯……我想他们防范的只有卫星通讯吧？”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应该是最好的解释了。
第二天清晨，黄点终于不再移动。我和安吉拉在很远的地方就停车步行向目标移动，最终在废弃城市的一片较大的废墟中确认了目的地。我和安吉拉用望远镜观察着四处的环境，最后确认了只有一台红色的小型机器人突兀地站在空旷的平地上。
“关于那个……你怎么看？”
“嘛，虽然觉得应该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摆设，不过还是让我们来分析一下吧——发信器的信号在那片废墟里中断了，我们总不能无视这个情况路过这里吧？”
“它会攻击我们吗？”
“藏起来埋伏敌人什么的，奇袭我们的方法有很多。如果是作为威慑的话，未免也太寒酸了点。就算只是个看门的，就那样在外面傻站着也不符合常理……肯定是有什么自己的打算吧？”的确，没有装备武器，也没有来回移动观察情况，只是这么杵着散漫地看着四周，或许……
“你指的是什么？”
“可能只是……迎接之类的？”
“哈？”安吉拉表示难以理解。好吧，我承认自己的判断确实有些脱线，不过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为了确认这个可能性，我决定赌一把。
“不管是什么，过去确认一下就知道了。”我把狙击枪交给安吉拉后，尽量放轻松自己走了过去，然后在离它五米左右的距离停住脚步，观察它是不是会有什么新的举动。万万没想到的是，机器人也观察了我一会儿后举起两条机械手臂，似乎是在向我们表明自己并没有攻击的想法。
“欢迎你们的到来。”它发出一串悦耳的声音更是让我吓了一跳，“我并没有攻击的意图，请你们解除警戒。”
机器人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我的回答。而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它是这么说的呢。”我通过无线电向安吉拉征求意见。
“可以相信它吗？”安吉拉的反问让我只能再次冒个险。
“那么……聊聊再决定吧。”我走近它同样张开了双手，或许在旁观者看来，这个场面相当滑稽，“我来见一个叫弗隆提亚·塞塔的人，请问他在这里吗？”
“这个人称名词与我相符。”这应该是说就是本人的意思吧？
“难得来一次，比起机器人我更想和本人交流呢，你觉得怎么样？”
“很遗憾，我并没有实体，只能利用此声音界面来认定是否本人。”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是和安吉拉一样抛弃了肉身吗？还是说——
“你是……电脑人格？”
“不是，我就是我。”
“呃……你能说得再详细点吗？比如说名字、出生地之类的。”
“完整的我，是附属于JenethArc号建设进程管理应用程序的自律最优化程序。计划开始以来的第16278天第2259341次自我诊断更新中，诞生了‘我’这一概念，这是从现在起42659天11小时前的事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次安吉拉倒是先反映了过来：“人工智能拥有自我？！”
“此时此刻，统筹并推动JenethArc计划的唯一主体就是我，希望能和各位和平交涉，取得相互理解。”弗隆提亚·塞塔挥舞着机械臂，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正在发表竞选演说的国家领导候选人。
“啊，那个……”我最终放弃了复杂的思考。总而言之，他希望能和我们和平相处吧？
我走上前去伸出了手，以人类的方式向它表达出友好的意愿：“我是丁格，请多指教！”机器人很快也握住了我的手说：“你好，丁格，我是弗隆提亚·塞塔，请多指教！”
我应该是历史上第一名和拥有自我的人工智能交朋友的人类吧？是不是该感到自豪呢？
弗隆提亚把我们带到了废墟顶部的平台上，那里架着一台经过改造的天文望远镜。
“什么都看不见啊？”
“因为我用光学迷彩将它隐藏起来了，切换成红外线视野试试吧。”它调试了一下望远镜，我立刻看到了宇宙飞船的成像。
“哇，好大啊！”
“探测船JenethArc号全长约1200米，是由配置在拉格朗日3点的小机器人群完全自动化建造完成的。”
“原来如此，在迪瓦所在的拉格朗日1点的反面，难怪发现不了。”我起身向站在一旁的安吉拉挥挥手招呼她过来，她只是向望远镜里看了一眼就发出了惊呼声。
“什么时候造出了那种东西？！”
“说到底，这本身就是为了应对地球环境的骤变而寻找外宇宙可移居环境为主题的计划。当时，为了寻找人类的新生存圈而实行的计划在各国的势力下复数同时存在着，各国间互相存在竞争关系，因此本计划也成为机密而秘密地进行着。”
所以说迪瓦也没有注意到么？毕竟这个计划在迪瓦存在前就被提出并实行，不管是哪个国家提出的，只要上升到了国家机密的程度，走漏风声就会被灭口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这就是国与国之间的竞争，严肃而且残忍，问题与矛盾因无法被阻拦而日益膨胀，最终酝酿出了纳米危机这一严重的后果。相比与此，迪瓦或许还更有人情味一点。
“我说过的吧？迪瓦并不是全知全能的。”自从安吉拉来到地面以后，我们单凭眼睛、鼻子、耳朵和双脚已经让她见识到了不少迪瓦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今她也该接受现实了。
安吉拉低头思考了一阵后询问道：“可以让我看看火箭发射的地方吗？”
“好的，请跟着我。”弗隆提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它领着我们走在废墟下面昏暗的通道中，从通道的建造来看，似乎真的是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不过你为什么要入侵迪瓦的系统呢？”我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探测船被设计成当达到最小限度的微型化时，去除登船者的生命维持装备，但是作为电子人格的生存环境载体的记忆体还能扩充存储。Jeneth Arc计划的目的就是将人类带往外宇宙探索圈，这样下去，就算让无人探测船出航也不能达成我本来的存在意义。”
“那为什么不事先和迪瓦交涉来获得许可呢？”我看向安吉拉，她却只是一言不发地走着，看来刚才的事让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从迪瓦的运营理念来推测，迪瓦的统治阶层将外宇宙探测认定为有意义的可能性只能推断为极小，由此我判断，比起和执政者交涉，直接进入虚拟空间来询问民间的意向才是更好的选择。”
和我想的一样，不过人工智能的办事风格还真是雷厉风行呢。
“迪瓦可是把你的所作所为视作入侵攻击了啊，这样也没有问题么？”
“我了解，不过很遗憾，我只能这么做，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与迪瓦的住民进行直接对话的方法。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传达信息，完全没有扰乱治安的意思。”
谈话间我们到达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安吉拉冲了过去，扶着栏杆抬头看向那座巨大的火箭。用自己的双眼亲自确认了事实，此时她的心里一定是五味杂陈的吧。
“原本这里的设施是用来发射地对地弹道导弹，但随着地上文明的瓦解也一并废弃了的东西，我只是接管了它们而已。”
我不紧不慢地走到安吉拉身边，看了看眼前这座庞然大物，不禁吹了声口哨。
“要从地上发射运进探测船的物品呢？”
“在卫星轨道上的建造计划并不包括动力系统，包含反应炉和制御系统的主电源部件在这里建造完成，发射后通过和整个船体对接，完成整个Jeneth Arc号的建造。”
“为什么又要这么大费周章呢？”
“当时处于诸多竞争势力关系的紧张局势下，因此不可能在拉格朗日3点布置足够的防御战力。作为最坏的打算，为了应对探测船遭到武力镇压的情况，在轨道上组装可转化为兵器的反应炉这一计划由保安局以安全为由提出。武力威胁消失之后，在地上补给线被切断的轨道上只能用已经运到轨道上有限的器材来组装船体，而反应炉只能按照预定在地上进行组装并发射到轨道上。”
我们乘坐货运电梯来到了发射井的底层，更近一步观察着这个浓缩了无数时间与技术的结晶。
“也就是说，这么浩大的工程，你每天都在……那个……一直持续了100多年吗？”
“这就是我当时存在着的意义。”
这就是电脑程序的思考方式——只要有成功的可能性就能一直坚持做下去，不得不让人类叹服。
“那么让探测船顺利出航后，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构成我的主架构和反应炉被一起安置在了HLV（重型运载装置）上，与Jeneth Arc对接后，我会专注于光合成系统。”
“……也就是说，你打算离开地球吗？”
红色的机器人静静地看着我们，看来是默认了答案。
“那么，迪瓦的保安局听了这些话会怎么认为呢？”我把安吉拉拉到一边，想听听她的想法。她从看到火箭以后就一直都没有开口过，总不可能是心不在焉，一定也有很多话想说的吧。
“不管怎样认为，只能如实上报后请示上面了。”安吉拉的语气极其平静，没有一丝焦虑与兴奋，也就是说，这是深思熟虑后的出来的结论，看来这件事情终于可以收尾了。
“那我们的任务姑且算是完成了呢。”
“但现在的问题是我该怎么回去呢？如果能用Arhan的线路，我的个人数据可以轻易地传过去，但托某人的福已经不能用了。”嗯？她说的那个人是谁呢？
“那你发送求救信号不就行了。”
“你别在那边装傻！还不是你会害我去做那么丢脸的事！”安吉拉久违地发了火，还是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线路的话就由我来准备吧。”身后传来弗隆提亚悦耳的声音，“迪瓦住民用正式的登录代码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但是这里的器材和迪瓦终端的规格不同吧？”
“看来要重新构建线路了，调整轨道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