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娜向下看去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呼吸停顿了。她见过的东西比大部分人类从做梦都想不到的还要多。充斥恐怖和鲜血的恶劣环境，让人恐惧得喘不上气来的事物，大部分人都会认为不存在的地点：她已心如止水，几乎不会被震撼到了。但她看到那情景时呼吸还是停滞了。
她在环绕着自己和女主人走过平台的栏杆旁停下。圣阿斯珀芮雅的雕像占据了外侧的空间，大理石雕刻将人们的目光吸引至下层的地面上。她没有看雕像。那毕竟，只是一盒干枯骨头的标记。她见过死去的圣人，以及神庙，还有神圣奉献精神感触世界的地方，而这个信仰圣地和其他的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让她停步的并非这个圣地的情景，而是围绕其行动的人群。
穿铠甲，穿袍子的，穿着几十个世界不同风格衣服的人，像微型的涂漆雕像般站在那。某些有随从跟在附近，身上的披挂不是适用于巢都角斗坑，就是阅兵场。让人屏住呼吸的纯粹是那种盛况。这让恩娜后脖子上的汗毛直立。
“印象深刻，”来到她身边并靠在黑色大理石栏杆上，伊德里斯说，她的双目扫过下面的场景。“如此多的力量聚集于一个地方，来和一个有权终结世界及审判众生的人会面是极为非凡的。”她笑了笑然后转身，看着恩娜。“视线范围内至少有十个拥有那种力量的人。重大新闻啊。”
“你认识他们所有人吗？”恩娜提问，没有抬头。
“不，”伊德里斯说，然后轻声笑了笑。“一些，是的，但只知道名字。我们是稀有的生物，恩娜。你从未见过其他审判官这并不稀奇。这里大部分人都互相不认识，或者只知道一些名字和声望。我已经为人类服务有……哦，几十年了，遇到自己同僚之一的概率也是很稀少的。”
恩娜看向自己的女主人，扬起了眉毛。
伊德里斯耸了耸肩，笑容在脸侧上扬。
“我们不总是和彼此玩的很好。我们有分歧，而我们都习惯于自己的方式。多数而不是绝对情况下，我们同类的集会都因政治和嘈杂的声音而分裂，如果我们走运的话。
“你听起来还挺享受的，”恩娜说。
伊德里斯笑了。
“对……对，我想是的。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几乎不可能无聊，而且经常极为重大。”笑容从她脸上消失，而她的目光似乎聚焦到了远方某处。“文明被宣判死亡，秘密被遗忘，候选圣人被谴责为亵渎者。”她停下眨了眨眼，环顾四周时眼神犀利。
恩娜正准备提问时，伊德里斯后退，站直身子，目光聚集于大厅另一侧的什么东西。
“那不可能是……”伊德里斯喘息道，然后笑了笑，嘴唇拉开形成了愉悦的表情。她开始大步穿过平台，朝一对身影走去，他们刚从一堵开在高塔天井中央的小石门走出来。
恩娜跟上，行动时目光扫视着周围，守望的修女们姿态并无任何变化，而其他那些人正在接近。她观察下面一组组的审判官及其随从所感受到的并非震惊，或者恐惧：而是谨慎。女主人刚才所说的，并未打消她走进装满顶级猎食者笼子的感觉。
“契约，”前面的伊德里斯喊道。
两个走出侧门的人环顾四周。一个是驼背，穿着涨出不合身皱褶的纯白色袍子的胖子。前额烙着国教印记，剃光头皮下的发顶和脸颊边垂着灰髭。另一个是高个子，行动中带着资深战士的精巧优雅。他在多半身长的军装式大衣下穿着一件高领胸甲。转向他们的脸是消瘦的，面容英俊而坚毅，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自制力。一只传感匣，肯定是以意识脉冲连接的，在他肩膀上旋转，它的目镜组在流畅的齿轮声伴奏下不断聚焦。
伊德里斯在他们三步外停下，脸上还挂着笑容。恩娜站在她主人身后一步的地方。伊德里斯的视线停留在恩娜知道肯定就是“契约”的男人大脸上。这一刻停留了很久。
“你好，老朋友，”她说，“还带着那种神秘糅合超然的气质，我觉得。”
“约瑟夫，”她说这个名字的同时点头致意。
“伊德里斯审判官，”他回应，低下自己的头。
“他把过度正经的毛病传染给你了吗？”
“基本上没有，”约瑟夫用鼻音说，然后摇了摇自己的头，“已经很长时间……”
“十个太阳年，差不多吧。你是想说明我们都比自己的外貌更老一些吗，还是祝贺我们都还活着？”
约瑟夫笑了，眼睛发着光，他张大嘴巴要说些什么。
“我们必须谈谈，”契约说。
伊德里斯将视线转移到他的身上，恩娜发现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发生了某些事情，”她小心的说。“某些将要在这里发生的事，不是吗？在密会上。现在。”契约点了点头。伊德里斯转身，扭了扭头作为邀请，然后朝通往圣人墓地的楼梯走去。契约跟上她。恩娜跟上她的主人。约瑟夫就在契约身后。
“我不知道你会来这，”契约说，他的声音平淡且毫无感情。
“彼此，”伊德里斯说。“但我猜你的意思是，宁可破坏咱们间谈话的诚意，也不想把这美化成意外的惊喜。
他们在蜿蜒向下通往墓地大厅的宽阔石阶顶部。血腥玫瑰教团的修女们站在每十阶一座的壁龛里，将爆弹枪擎在胸前。蜡烛在战士、牧师和圣人们的雕像旁燃烧。
“我来此指控我们的同僚之一，”契约说。
“什么？”伊德里斯倒吸一口凉气，“谁？基于什么理由？”
“使用黑暗诸神的力量，创造和操纵邪教，追求不应该被知晓的知识。基于他使用皇帝的力量在人类心脏中种下毁灭的种子。基于他已经堕落，而且必须因其堕落承受后果。”契约的声音低沉，但恩娜可以听到那言辞中的锋芒。寒冷刺痛了她的皮肤。不只是他所说的——今夜将至的一位审判官竟然堕落的如此之深——还有那她已听到审判的感觉，绝对且不可更改，就像一位愤怒神明的使者。
伊德里斯在走进通往圣人雕像阴影下的阶梯过程中，看了他很长时间。
“好吧，”她最后说，然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这本应是关于战争的密会，契约。亚空间正在此塔外的夜空中燃烧。诸世界正在被吞噬，而恐惧涌入弱者的梦中。这是我们前来阻止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到这，来进行这场对抗黑暗的战争。”
“这就是那场战争，”在伊德里斯身旁的台阶上停步并转身看向她，契约说。他的双眼是反射着火光的黑玻璃。“这就是那场战争，伊德里斯。自己人为大敌的目标服务时，我们要如何战斗并胜利？”
伊德里斯看了他更长时间，然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永远没法争辩过你，”她说，“我把这茬忘了。”
约瑟夫咳嗽了一声，恩娜看了她一眼。传教士表情冷漠，但她觉得自己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戏谑。
“伊德里斯，”契约说，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他的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你会和我一起吗？”
伊德里斯轻轻摇了摇头，手指短暂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盯着他点了点头。
“永远，我的朋友。”她说。“永远。”
“恩娜觉得自己从契约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什么东西在移动。
“向你致以我的感激，”他说。
“你没说自己来这是为了指控谁。”
契约看了看他们周围的空间，那些在阴影中交谈的三两结队人群，偷偷摸摸看向彼此的眼睛。烟从蜡烛和火盆中升起。
“他是……”契约开口道，但他讲话时三个人影穿过大厅远端的拱门。
三人中间的影子如晴朗夜晚中的火光般吸引了恩娜的目光。层层象牙白色的铠甲片随着沉重的份量移动，那人影穿过地板时伺服器的电弧涌入空中。胸前和胫甲上的金鹰伸展着双翅。黑色帽兜下是一双审视的灰色眼眸，其余面容被一只银色的呼吸面罩隐藏。风格独特的黄铜长角魔首在其左护肩上嘶吼，审判庭的印记烙在它额头上。
“恶魔猎手领主沃特，”伊德里斯小声说，“还有卡丁和塔利托，当然。”
恩娜盯着那位领主审判官大步向前，终结者铠甲让他和两侧的人相比就像一座大山。他左面，一个矮小的光头女人点着头小声说着什么，黑色头顶下一双小眼扫视着这个房间。四只伺服颅骨漂浮在她身边，在她头部周围的空气中释放出全息投影经卷的幕帘。
沃特右侧的人在领主审判官的光彩下犹如阴影般移动。用黑色皮毛扎着的黑袍挂在肩头。他宽阔光头上的肤色是灰白的，而其双目深陷隐藏在阴影之中。恩娜注意到他右手举着一朵用指骨制成的迷迭香，无论双目之后在酝酿着什么想法，他的拇指都无时不在沿着细绳敲击它们。
恩娜从伊德里斯给她对密会召集者的描述中认出了他们。那个女人是马利卡·卡丁，显然是个著名学者。穿黑衣的是戈多兰·塔利托。他们都是沃特的盟友，而要吸引如此之多的审判官们参加这场战争密会，他们的影响力显然至关重要。
三人停在圣人墓地的阴影中。他们身后成排的追随者停下脚步：黑衣牧师们，他们的光头上刺青和烙印着神圣图案，双手不自然的垂在两侧，每个都戴着面具，铜线织成的丝袍上银色星座十分显眼；粉色皮肤的胖子，手臂上的武器植入槽反着光；长着折叠柳叶刀手掌的觅真者们——他们所有人都在沃特举起左手时安静下来。他的手指上发射出一副全息图像，在满是焚香的空气中闪烁着。一只长角的恶魔头在吼叫，它的眼睛中燃烧着怒火，自刻在它前额上有三道横的“I”字遍及整个头颅的裂缝中冒出火光。沃特护肩上标记的活生生复制品，这是个恩娜之前只见过一次的古老符号。
“这是什么？”她在瞥见伊德里斯赤裸肩膀上的纹身时曾经问过。
“一个符号，”伊德里斯说，“一种我们选择自己人生目标的提醒。”
“保护人类？”
那时伊德里斯轻轻摇了摇头。
“成为守护秩序之锤，”她说道。
寂静在神庙大厅中蔓延。恩娜看到曾经在高塔其他地方等待的人影走过上面的栏杆，或者走上大厅的地板。穿袍子的修女们熄灭蜡烛时光线变得更加幽暗。现在点亮黑暗的只有全息画面和圣阿斯珀芮雅神庙上的蜡烛。破碎魔首回转，向阴影中睨视。
“以人类皇帝的名义，”寂静中沃特粗糙的声音回荡着。“我召唤你们所有人前来见证，并于此日此地聚集，通过结合我们的知识，我们有机会击败在外空间等待着的敌人。以祂的名义永远服务于人类的人们，我召唤你们。”
远方传来一阵锣声，自塔深处的某个地方回荡，随着每次敲击它的音调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声响。神庙大厅侧面，铁和银的大门开始打开。红色披挂的战斗修女站到门口的两侧，寂静无哗。与墓地大厅相比外面的空间是明亮的。恩娜可以看到巨大的黑铁烛台挂在石板地面和穹顶之间的吊绳上。这里曾是守卫神庙的修女们集会的大厅，现在它的空间和阶梯座位被让给了审判庭密会。
沃特穿过大厅朝打开的门走去，塔利托和卡丁在他身后。
契约扭过脸，看着伊德里斯。他的嘴唇紧闭，他的双眼在石质般的面孔上闪烁着坚毅的目光。
“塔利托，”他说。“我来这是为了塔利托。”
伊德里斯眨了眨眼睛，而恩娜觉得她看到自己主人的皮肤变得苍白了。然后她笑了笑。
“你真知道如何找麻烦。”
科列格将自己拽出通道舱门，落到停机坪上。靴子和膝盖上的磁力钩让他平稳落地。他蹲伏着，风拍向他，滚滚沙尘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等待着，目镜搜索鸟卜仪力场时发出砰砰声。没人发现他：在这样的昏暗中没人可以。最后一组机仆离开，科列格开始如蜘蛛般穿过甲板，一次一条肢体，就像正在攀登陡峭的悬崖。
机仆船员在机械间行走，大风拉扯它们时，它们的着陆器就磁锁到地面上。它们没看到他。它们仅存的意识集中于执行自己的维修任务，并无其他。他朝停机坪远端那群炮艇和驳船移动。
沙幕遮蔽了他上方的圣遗物塔。停机坪的边缘挂着一片片保护飞行器的厚装甲。科列格看着船员通过舱门回到停机坪后的黑暗中。风将感官画面变为影憧憧布满条纹的样子。前面的风暴随时会袭来并阻止所有穿梭机和炮艇升空。一小段时间，只有一小段。某个地方，随风而行，风眼正在接近，当它抵达时塔顶的天空和空气将变得清澈。一个好的，也许是绝望的驾驶员可以在那时起飞，朝上方的天空开足马力穿过层层翻滚的气流。
风刮到科列格脖子赤裸的皮肤上，他感觉到砂砾造成的针刺般疼痛。他爬行的同时运用着自己的感官，其构造已将情感分离。它，正如他一般工作，也如他的运作方式一般，除了冰冷、直接的事实外什么都不在乎，即行动的细节和后果，就好比他正在其中移动的世界是一台机械，而他的行动只是齿轮的咬合，所谓幸运只是其无情等价交换原则的数据波峰波谷。
他释放束缚右手的磁力时，风刮到手掌并将其拍在金属地板上。痛感突袭他的神经。他将精力集中于再次用手撑起身体，感觉到磁力钩砰的一声贴上。他停下，等待自己的思维平稳。一瞬间，痛感灼烧神经时，他记起了某些东西：一只手，厚重又因带着戒指沉甸甸的，以漫不经心的暴力击中了他的下巴。痛感是类似的，伴随着震惊和愤怒。这后两种感官让他停下，他的意识被这种古怪的情绪接触冻结。这并非第一次情绪碎片自平静的思维之海升起，但无论何时发生他都要花时间处理他们。此刻他没有时间。他等待了一秒，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开始再次移动。
他来到第一艘驳船，沿着机体滑过去，开始在它的肚子地下将腐蚀性炸药按放成一排。他在炮艇旁重复这项工作，然后爬回停机坪边缘一座升降舱门的半掩体。他将自己锁定在那个地方，肢体固定在金属上，只有右手是松开的，然后激活环绕着左腕的引爆器。琥珀色的标记在他目镜上点燃。屏幕角上闪现出倒计时，一分一秒减少直到归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