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山亭,是晋国的一大名景,历来为文人墨客所心向往之,其实这亭并没有丝毫特别之处,只是自姬氏建朝五百年之始,便已存在了,乃当年太祖皇帝,为一红颜知己亲手所建,相传那位红颜知己正是从那里跳下去的,那时的一段情怨曾经为姬氏缄口,知之者甚少。淮山亭遂并没有受到官府的庇佑,这恰方便了民间百姓们的争相观访,那里,沐浴了五百年的沧桑变幻,上演过无数场悲欢离合,人世间的俗事,那座亭若能说话,想必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因此,传说在此亭中央,往下看时会看到自己的前世三生,但是往往看到的人,最终的结果都会心碎,没有人知道缘由。
这个地方离战火很远,甚至连厮杀声,就算细听也几不可闻。是个谈谈陈年旧事的好地方。他日出时便早早地来到了这里,正如纸上所说,温一壶青梅酒,浅酌慢饮,将俗世纷扰就整理个通透,好让赴约者看清自己的心碎。
杜淮苓匆匆赶来,淡黄衣上落下星星点点几点血珠,显得触目惊,她看来在很沉静,抱着某种决心。她在亭前停住脚步,气喘吁吁,望着亭中的白衫人,似乎对于他竟是如此年轻有些惊讶,但是旋即明白过来。
“东方未明?”
“杜淮苓?”
两人齐齐开口,转而相互笑开,不必再时间进行一番不必要的自我介绍了。
杜淮苓迈步进到亭内,“既然如此,就说你该说的吧,”她毫不拘束地坐下来,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将杯口展示给对方看。
东方未明笑了笑,对她点点头,再为她倒了一杯,自己也斟满一杯,却不急着去喝,“这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呢,姑娘可有耐心?”
杜淮苓逸出一声笑来,“我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已经习惯了等待,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好,爽快。”东方未明也回以爽朗一笑,端起骨瓷酒杯,往地下横洒,像是祭奠某些亡魂,不知为何,她眼里心里忽然泛起酸意,是什么原因,她不可探究。也许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吧,她被某种召唤唤醒了吗?还是触及倒了她已经溶于骨血的情感。
“你可知道你的母亲?”东方问。
杜淮苓摇摇头,所有的线索都毁在了那场洛凤之乱,她对于这具身体的生身母亲,只停留在即墨的支离片语中,还有就是初穿越时,她在冥冥中看到的那抹华美飘渺的蓝裙,那句撕心裂肺的回来,她那时候心像是被狠狠震碎了一样。
“她姓杜,先朝杜太史唯一的女儿,是洛凤城内公认的美人,几乎无人不为之倾倒。”东方好像是亲眼见证过一般的,眼睛迷离起来,穿越了时光的密道,将所有触感都伸到那里。
“名叫歆言,可是她却有个秘密,连她父母都不知道。”
杜淮苓眼内流转潋滟的光彩,很像是江南四月天时,金波粼粼的湖面,她等着他继续说完。
“她从小博览群书,但是却对玄术产生了可以称之为酷爱的情感,姑娘可懂玄术?”
杜淮苓摇摇头,这书生,卖关子倒是行家。
“那种东西不懂更好,窥的天机者总是要付出相应甚至是多倍的代价,她研习了很多年,在下的师傅还是从她那里偷得一点皮毛的。她进宫当女史时,才是她此生最大错误的开始。她是名玄术高手,能料他人所不能知的命理,却唯独自己的除外,那种代价她付不起。”
接下来要说的杜淮苓已然能想象出惊心动魄了,她知道她的身世不会那么简单,必然背负了深仇大恨,既然即墨不说,她又只是一缕异世孤魂,不追究也罢。
“歆言姑娘犯得最大的错便是,她太不了解皇家的争斗,而出于私心救了一位受人排挤,生命危在旦夕的小皇子,并改了他的命数,使得原本那位心纯良善的小皇子,从此也被逼上了争夺皇位之路,那名执拗的小皇子名叫姬燿,你母亲喜欢唤他燿儿,她那时并不明白的,他为何单单会走上那么一条道路,但是帝皇家的事情,她一个外姓的小女子自然无力扭转。那个小皇子对你母亲渐渐抱有不一样的情愫,并决心帮助那时的大皇子夺得皇位后,便和你母亲回太史府过完余生,他的想法未免太幼稚可笑。”东方未明摇摇头。
“但是情之所至,凡是皆可明了,最后你母亲为了逃脱他的追逐,也是为你父亲的真情所动,决定和你父亲结为连理,对了,你还不知道你父亲是谁吧,他便是已然在天下间淡忘了的郁林王,他是外姓王,不是姬家皇族遗脉,封王是太祖时期的事儿了,这座淮山亭的故事,便是源于此,那位红颜知己便是这家的女儿,姓颜,红颜枯骨的颜。”
“你没必要告诉我他们当年的事情,”杜淮苓淡淡道,知道了反而背负了太多仇恨,这具只有十六岁的身躯会受不了,她知道她血液里奔流的嗜血因子。
“这只是在下受人之托而已,当年的事,在下是奉命来向姑娘解释清楚,并且道歉的。”
是么,她眼睛开始游离,人说心碎的故事,正是从这里传出去的,他们又经历了什么呢?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到这里来?
“那位歆言姑娘出嫁的当天,也是那位小皇子被削掉皇族身份,遭到软禁的那日,因为她已经发现自己当初一念之差所造成的天大的错误了,那个小皇子将来必祸乱天下,点燃江山烽烟。你母亲悔恨,就用计蒙骗了那位小皇子,可是命理已改,断无覆水回收之意,待到你出生时,他已经被三大诸侯王逼推上了皇位,反过来,几年后,是他的恨意,将你们的命理篡改。”
“那么他们的死……。”杜淮苓眼睛红了,连她自己也未发觉的情况下,也许是身体的本能,更只是血缘至亲的牵绊。
“郁林王被鸩杀于北野,而你母亲,是姬燿亲手射杀于城墙的,即墨洵当年与你母亲亲如兄妹,是他收养了你。”
“为什么?”杜淮苓眼角划出一滴泪,为了至亲逝去的亡魂,射杀至爱之人于城墙之上,难道她穿越过来时,那袭城墙上华美的碧蓝,就是她最后的倩影?当她知道夫君被毒杀,于是心痛难忍,奔到城墙上去呼唤,被城下的姬燿听见,恨意更浓,失去理智之下,就射杀了她?从此以后,他也变得暴戾无常,疯癫狂乱?难怪难怪。
东方静静地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心上涌出浓浓的太息,她和这一切何其无辜,被牵扯进来的时候,无人问起愿与不愿,舍与不舍,所有她独自承当,包括那些陈旧的恨与爱。
杜淮苓擦干它,继续问,“现在你该说说我,是怎么来的这件事了。”她等了好久好久,在都快不抱有希望的时候,你却从天降下一根可通天的绳线,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没错,在下最重要的还是为此事而来,对不起,姑娘,当年歆言前辈不顾代价将你的魂魄牵引过来,实是护子心切,她在那之前已然料到腹中孩儿的劫难了,但是这场爱恨还没有结束,也无人来收拾残局,只得将你强行牵引了过来。”
杜淮苓摇摇头,“算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恨不起来。”
东方颔首,“你与姬流景命理相悖,这正是她选中你的原因,她知道未来姬流景将是收拾残局之人。”
“既然相悖必然相吸、相辅、相佐,你与他,是注定要纠缠不清。”
话落,杜淮苓的心被风揉碎,是这么样吗,她与他的磕磕绊绊竟是由此而起,相悖?那是离谱的有多远?也是,一个是21世纪的孤女,一个是皇族贵胄,未来天之骄子,他们的命运线怎么也相交不到一处去,这实在天大笑话。
东方见杜淮苓兀自沉思不语,静静地等她继续追问,她一定会问那件事情的,果然。
“那我还有回去的机会吗?”杜淮苓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