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歌舞升平。
大暑末路,秋色微露。
芙蓉楼上张灯结彩,顶层楼阁更是挂出了两串“跃霞灯笼”,每串各有九十九盏,远远望去,恰似一条红批帛。
这灯笼往常只有每年芙蓉楼店庆时挂出来,算是芙蓉楼的顶级招牌。相传跃霞灯笼制法奇特,所用竹条需经过九十九道打磨工序,灯笼纸更要在名贵熟宣上染色包浆九十九层,且纸张厚度适中,再用朱砂染色,烛火一明,霎时间令人难分昼夜。
这百十道工序皆有侠女鱼琴所创,据说是为了与自己的情郎相互传信。
然,鱼琴已逝,跃霞犹存。
芙蓉楼正厅内早早搭置好了“擂台”,只等墨掌门一声令下,楼内诸位姑娘不论新旧,都要登台秀艺。
台下宾朋满座,不少是一掷千金的官宦子弟,有的名商大贾甚至带着家眷前来一睹城中最热闹之处。阁楼上则站满了没有名头或者财力的“小人物”,但不论贫富贵贱,每位宾客手进门时,都会领取一支“玉叶金花”,等今日大展结束后,获金花最多的女子将成为新花魁。
众人有的是为了一睹花魁芳容而来,有的是为了见传说中的神仙容颜墨子苏而来,还有的则是为了趁鱼龙混杂之机,在芙蓉楼一渠浑水中捞珠挖玉而来。这不,不到晌午,芙蓉楼就被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人声鼎沸,只盼钟鸣。
未时已到。
墨挚在掌门位上抬手给了阿蒙一个信号,阿蒙立刻敲响后庭内的千年古钟,苍远深沉,厚重韵浓。
接着,阿蒙上台道:“承墨掌门言,芙蓉楼多谢在座诸位贵人捧场,百花盛宴,即时汇行,愿诸公尽兴,欢喜畅晚,不醉不归!”
阿蒙话罢,第一个上台的女子携了一只琵琶,素丝遮面,款款落定。削葱玉指在琵琶弦上从容拨扫,时而缓缓如春风细雨,时而激烈如海浪滔天,满座宾朋无不点头,偶尔听得前桌有客言道:“不愧是江花魁。”
阁楼上站着的人中,也有极会言语的,说到:“犹抱琵琶半遮面,莺莺流转千百年。”
江莺莺,凭借着一曲琵琶《青衫泪》夺得去年百花汇的魁首,成为当之无愧的花魁,一时间丹阳城内约见江花魁的人,排队排到了次年冬月,到今天都还没见完呢。
一曲终了,江莺莺,缓缓摘下面纱,向诸并客行礼。
这一摘,前排视野好的豪门子弟,眼神中光亮闪烁,原来是这莺莺在脸上绘了一朵鲜红石榴花,所谓“娇艳欲滴”,是花更是人。
这首位如此惊艳,可给后续登台的女子莫大的压力,不过既然在芙蓉楼混,谁都不是吃素的。
有妖媚艳舞的,有戏语莺歌的,有展示长剑的,也有提笔作画的,每一个姑娘登台时都是一阵欢闹迎接,退下时又是雷鸣掌声,不舍离去。
欢呼声一浪胜过一浪,直到飞灯出场,她自带的冷冽气氛让喧嚣的场内,享有了几分静谧。
只见飞灯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衣,内里山河若隐若现。别说前排宾客看直了眼,就是后排眼神不好的人,也得瞪着眼睛踮着脚,一瞥“好江山”。
从袖中流出一支纤细银色长剑,软如嫩柳。但台上女子并非嫩柳姑娘,而是一支冰霜冷剑。一势“霜雪千年”,运功于剑心,发力于胸腔,纱衣随着剑气缓缓波荡,衣下大好春光之景甚至盖过了她高超的剑术,再道第二势“冰天雪地”,台上氛围变为冷冽寒意,但不少宾客心头却被勾得燥热,不停地喝着桌上备下的降暑七冰茶。
飞灯下台时,豪气荡意兼具,既三分侠女风范,更有七分风尘韵味。与正要上台的秦淮两两相对,飞灯径直前行,丝毫不让半分,甚至隐约间推了秦淮一把,好在秦淮尽力避让,没有摔着。
待到秦淮站定在台上,本该在屏风后面弹琴的婉晴却迟迟不动弦,秦淮一时尴尬,慌张之下,她只好独自起舞蹈。
奇怪的是,场下观众似乎被这安静的屋子吸了魂魄,一个个神色享受,倒像是见了什么绝世盛景。
忽而,琴弦动,一阵清冽干脆的曲子响起,与秦淮配合得分毫不差,像是练习过无数遍一样。
但秦淮知道,这个弹琴的人,不是那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婉晴,此人琴艺远在婉晴之上,但她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听过这个人弹琴,只是想不起是什么时候。
一曲终了,秦淮舞姿定格,宛若一尊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塑像,众人从惊愕中缓缓醒来,秦淮谢幕,宛若神女下凡,又匆匆飞去,凡间俗眼根本来不及留住她半分美貌。
再往后,诸宾客眼里的其余女子似乎都索然无味,舞艺歌喉刀剑美姬,都再难引起轩然大波。
末了。阿蒙鸣钟示意,百位小厮捧着写有百位姑娘姓名的花瓶列队,依次从众宾客身旁走过,宾客将自己手中的玉枝金花插入自己心怡女子的花瓶内。
待到收起所有金花,统一揭晓今年花魁。
“第三名,江莺莺,两百七十枝。”
场下哗然,后稀稀落落掌声响起。江莺莺面色难看,双拳紧握,玉齿撕咬。
“第二名,飞灯,两百九十九枝。”
场下掌声一片,飞灯面无表情,说到底,她的心才不属于这座下的千余俗人,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佛法面前,三百金花算什么。
她在乎的,只是角落里立着的那个和尚,他的花又给了谁?
“第一名,秦淮,五百七十六枝。”
座下掌声翻涌,响彻云霄,秦淮一时恍惚,刚才她还揪心于婉晴去了哪里,给自己伴奏弹琴的又是谁,而下一刻,她便听到这雷击般的消息。
“今晚芙蓉楼最大主顾将有机会与花魁畅谈一个时辰!愿诸位,尽兴!”阿蒙话罢,台下小厮适时送上今夜账房记录。
“恭喜郭逍遥郭公子,成为秦花魁首个座上宾,二位,风雅闲意阁有请。”
众人倾慕间,第一排最中间座位上,一个潇洒俊朗,眉间温柔,嘴角微带笑意的白衣男子站起身。他对着台上阿蒙微微点头,眼神却飘向庭后,最终落到秦淮身上,言道:“在下荣幸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