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宝祐四年(西历公元1256年)二月二十七日夜,正值惊蛰节气,保州(今保定)城内天空乌云密布,似乎随时会有不该这个时节出现的电闪雷鸣要来临。城中诸人早早回到被窝中御寒,对外面的一切少有知觉。而在城内一处破落的农舍中,一对青年夫妇正相拥而眠。
忽然,酣睡的妇人在梦中遇到一条青龙狰狞现身,在空中盘旋翻腾,吞云吐雾,然后又莫名定定地看着她,继而直飞过来盘入怀中。
妇人大惊而觉,虽然没有掌灯,亦能感觉脸上火辣辣地,必定是满脸通红,她便用力猛摇身边鼾声大起的丈夫。这家主人姓卢,乃一屠户,因读过八年私塾,却屡试不中,成家后以父兄操业为生,乡邻仍称其为卢生。这卢生正值梦乡,被摇醒顿时大怒,骂到:“娘子且安睡,怎生来惊扰别人的清梦?”
卢冯氏仍心内惶惶地答到:“官人,奴家梦中有一青龙盘入怀中,模样甚是骇人,不知所兆何事?”
卢生闻言,轻抚妻子额头、又帮她揉起胸口,略一思忖,笑着说:“娘子莫怕,我曾听别人说,龙蛇皆为财运,想来明天开张还要多卖些银两。”
卢冯氏渐渐平复下来,抱起卢生的胳膊说道:“青龙虽然长得丑了些,但又觉亲切,想来是有些缘分,即是财神显灵,定是他日行善所结,官人他日当随奴家去那城外的纯阳观中舍些财物,以报谢神灵护佑之德。”
卢生口中含糊答到:“记下了、记下了......”
未几,鼾声大起,气得卢冯氏朝胳膊就轻拧了一下。
话说,这卢冯氏自是生得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体丰形美,再加上品格端方,罕言寡语,为人谨言慎行又勤于家务,把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而这卢生虽是屠户,但也曾念过八年私塾,在不动怒时,待人接物也颇有些礼仪。成亲六年来,夫妻恩爱、夫唱妇随,很是惬意,却也有烦恼,那就是六年来只生女不生男,家中已是四个女儿。这保州城内由来是重男轻女,一家子自是少不了受些风言风语,也免不了吃些草药土方,公公婆婆更是给了卢冯氏不少脸色。倒是这卢生心下豁达,每日兴高采烈,以五子登科宽慰娘子。
第二天一早放晴,卢冯氏抱着年幼的第四女匆匆赶往城外东南方向的纯阳观卜卦。纯阳观里的道长名唤澄九子,众人皆尊称其澄九道长。这道长为人豁达大度、平易近人、深居简出,又颇有些仙风道骨,平日又多施药救人,乡里莫不拜服。
卢冯氏到了纯阳观找到澄九道长便诉说昨夜梦中情形,言毕,却见这道长定定看住卢冯氏,卢冯氏顿觉脸庞有微热之气一一扫过。道长颔首片刻,沉吟道:“恭喜夫人,汝家当得子,且此子将来必定光大门楣。汝家且时时好生教养,切莫过于娇惯。再有,切勿再把今日之事说与他人知道,切记、切记!”
这卢冯氏听闻自己将有一子,心下甚是欢喜,忙向道长再三行礼道谢。参拜毕,便兴高采烈回转家去。
一路无话。却说这卢冯氏将到家时,眼见自家铺子前聚拢好些闲人,圈中间又不时传来叫骂之声。忙侧耳细听,原来是卢生嫌街后章家的三儿子在自家铺子前吐口水,自认为是对自家不满、又给自家铺子找晦气,便上前抓住章家老三的衣领,举拳便要打,二人当下扭作一团。
这章家是外乡来户,一直做些粮米生意,虽膝下有三子,亦每日奉承与人,图个和气生财。这卢生幼时曾习得些许拳脚,平日里爱听些武侠故事,免不得常与人斗殴,卢冯氏常常劝解他似这般每日与人斗气,久必成患,卢生哪听得进去?
念及此,卢冯氏急忙抱着孩子往人群中挤去,却不巧与一妇人撞个满怀,此妇人面红耳赤、泪下如注,见是卢冯氏便道:“他阿嫂,你且劝你家相公切莫动怒、稍安勿躁,皆是街坊邻居,长此下去必生嫌隙,我且回家叫上几个儿子来,你家相公也贪不得便宜。”
卢冯氏忙拉住赔礼劝解,又把孩子交于后院阿嫂手中,忙上前拉住卢生,好言相劝,慢慢劝散众人并章家老三,再把卢生劝进家中。
这卢生火冒三丈,又免不得摔碗砸盆,一通泄怒,卢氏只得在旁如慈母教子般多方劝解。待卢生消怒,又忙出去把四女抱回家中。
待再回转家中,卢生正自拿瓢喝着凉水。卢冯氏笑道:“官人可知纯阳宫澄九道长如何解奴家昨夜之梦?”
卢生愠怒道:“我怎么知道?”
卢冯氏也不以为意,笑着说:“你卢家要有大胖小子了,而且将来要光大门楣、光宗耀祖。”
卢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拉住卢冯氏瞧了一瞧,说:“娘子且安坐,我去杀一只老母鸡来。”
夫妇日常大抵如是,这卢生虽脾气暴躁,对卢冯氏也是一片赤诚。想来卢家婆婆对卢冯氏并不满意,多次提起休妻之言,卢生皆抗命不遵。一次卢家公婆逼卢生拳脚教育卢冯氏,只为以后教其多听舅姑之言,卢生多次推辞仍无法平息,便回屋拉住卢冯氏如此这般一通嘱咐,之后便拿起枕头,挥拳便打,边打边骂:“教你不听话、教你不听话......”
卢冯氏在旁一边苦笑一边默契地假装大哭,并大表臣服之意。
还有那些道听途说的土方草药,卢冯氏多以不能应验为由偷偷扔掉,虽能瞒得一时,长此以往必定被发觉。一日卢生正与众人屠宰刚收上来的家畜,卢父便骂骂咧咧而来,逼卢生去当众打媳妇,只是说草药管用却不吃,致使仍旧没有儿子。这卢生开始以正忙为由暂避,无奈卢父自顾说着便怒气大起,抄起一旁三指粗的木棍对着卢生就打将下去,众人拉扯不住,卢父直到把手中木棍打折,卢生依旧面不改色、一动不动蹲在地上忙手中活计,卢父无奈,又一路叫骂着回去了。婆媳间因子嗣矛盾大抵如是。
却说数月后,卢冯氏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因前有澄九道长所言,心下莫不欢喜。却不料一日,婆母急急忙忙而来,拉住卢冯氏说道:“我特意去城外‘姑娘婆’那里求问,说你命中还有一女,不如将腹中孩子堕掉,免得生下五女被他人耻笑。”
卢冯氏淡然答曰:“婆婆且宽心,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卢家婆婆听完,以脚顿地,恨恨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