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失望的调研
2003年初，平川市市长陈子浩在平川市人代会上提出平川市要顺应时势把北州的东大门建成“金大门”，实现建设“富裕平川”的新发展目标，必须从体制创新、产业创新、结构创新、科技创新、环境创新五方面推进结构调整工作。
推进体制创新的要求引起了王东生的极大关注。他反复翻阅着文件，在“把继续深化企业改革作为经济体制改革的中心环节和首要任务，着力从根本上解决影响国有企业进一步发展的体制性和机制性矛盾，努力在推进投资主体多元化、改革企业领导体制、强化国有资产监管运营、健全激励约束机制、强化科学管理等方面取得新的进展；在企业产权结构创新、法人治理结构创新、管理方式创新上有大的推进，大力实施国有企业的战略性改组，把优势骨干企业做大做强，把中小企业放开搞活”和“继续把推进产业升级作为结构调整的着力点，以培育五大产业群体为重点，立足‘高和大’，重点抓项目，‘高’就是高新技术。大力发展以新材料、精细化工为重点的高新技术产业，加快用高新技术改造传统产业的步伐。‘大’就是抓好大集团、大企业、大项目，通过推进国有经济的战略性重组，提高产业的集中度和国有资本的集中度，推动主导产业向集团化方向迈进”以及“推进结构创新，把调整优化产业结构同调整城乡结构、区域经济结构、所有制结构结合起来，通过推进城市化进程，合理调整区域产业布局，大力发展非公有制经济，加快经济结构的整体优化进程”上用红笔作了明显的标注。
2003年是贯彻落实党的十六大精神的第一年，是全面建设小康社会迈出新步伐的关键之年。做好全年的工作，意义十分重大。上年桃水县煤业公司依托自身优势，先后兼并重组了三个县营煤矿，货源基地已经逐步做实，可面临行政收费政策即将取消的紧迫形势，王东生认为创新公司体制的话题已经摆上了议事日程，必须及早打破旧体制的束缚，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才能使公司获得长足的发展活力。
而与王东生实事求是的作风相反，江胜景的花架子工程可谓做到了极致，专爱拉大旗做虎皮的他从北京专门请来了赋闲的原煤炭部部长、平川市市长陈子浩、副市长匡祥，以及市煤炭工业局、北州省煤业公司的有关领导参加了调研。
调研中，老部长先后深入到平川市煤业分公司下属的圣炬选煤有限责任公司、朝阳洁煤有限责任公司、平川市配煤中心、下庄煤炭有限责任公司、古城煤业公司公路煤炭销售处等处，并与平川市有关部门的负责人进行了座谈。
老部长由于不清楚江胜景的工作作风，因此在短暂的参观后，不愿表什么态，可江胜景在会议室鼓动在场的人员都拍手鼓掌，本来不想发言的老部长也只能勉为其难地讲几句应景的话，“煤炭是我国重要的能源物资，这种局面在近期不会改变。煤炭企业要想有长足发展，就必须在产品深加工上做文章，坚定不移地推广洁净煤技术，加快产品的升级换代步伐，增加产品的附加值，增强市场竞争力，才能真正实现煤炭产量总量控制、经济效益大幅增长的目标，推动地方经济的快速发展。平川作为一个煤炭重工业城市，要坚定不移地走煤炭深加工之路，尽快提升传统产业。对于平川市煤业分公司我没有更多的发言权，只能凭短暂的感受和听汇报的简单印象讲几句，面对煤业企业前无市场，后无资源的困境，近年来，平川煤业系统超前决策，大胆创新，真抓实干，通过兼并、买断、参股、控股等多种形式，对二十多个地方煤矿进行了重组，并上马了一批原煤、配煤、型煤项目，如果真的为进一步增强企业的实力，为企业今后生存发展奠定了基础，那么这种做法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老部长的讲话显然与江胜景想达到的效果相差甚远，但他还是掩藏住心底的不快，拍手致谢：“老部长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形势教育课，我们一定按照老部长的要求，切切实实搞好煤源基地建设，为加速平川市乃至全省煤业系统的发展做出积极的贡献。”
17、进退维谷
可能与闰二月有关，清明节前两天的那个晚上，天气开始是灰蒙蒙的，后来飘起了绵绵雨丝，全然没有春天的感觉。擦黑的时候，刮起了冷风，雨丝开始化作纷纷扬扬的雪屑。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明明是阳春三月了，却又给世人装扮出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早晨醒来，整个山川、大地一片冰雪皑皑，前几天就陆续挂起杨絮的杨树，一嘟罗一嘟罗努出榆钱的榆树，孕出粉红衣苞的桃树，伸出雀舌一样形状嫩绿新叶的柳树，都被粘硬的春雪堆垒出一条条玉树琼枝的树挂来，叫人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隆冬季节。
太阳一出，偶尔风儿过处，树挂上的雪屑崩落下来，落在地面的积雪上，一片雪花磨擦的声响。屋檐开始滴滴哒哒地垂落成水柱，公路上，因行人和车辆的入侵，雪花悄悄地退出了不该再登临的舞台。路两边小草在太阳下露出新绿，毕竟是春天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泥土的馨香和潮湿的味道，小鸟开始成群地飞来。
王东生从进入2002年秋天起就与班子成员琢磨着公司改制的事，深入研究，反复酝酿竟然没有感觉到时间不知不觉滑到了2003年春天。
初春的日子像农妇手中纳鞋底的针线一线一线地拉长，远山空濛，沃野田畴刚刚被勤劳的农民耙过，新翻泥土的气息夹着桃杏梨果树的花香被向晚的微风吹拂过来。
王东生站在公司办公室眺望着公司背后县气象局所在的老泉山，杨柳翡翠般的绿浪，桃杏粉红色的花海，果梨树白色的云朵，榆钱满枝的春汛，欢呼雀跃的鸟群此伏彼起，到处都宣泄着万物在温暖的气温中从沉沉的冬眠中醒来。
公司前面是近几年实施小城镇建设雨后春笋般崛起的一座座办公大楼和住宅楼。太阳正在一点点地落下去，小城街上的灯光开始次第闪亮起来。又到了下班时间了，府新街的车流穿梭如飞，两旁店铺频频传来叫卖声，放学的小学生奔跑在人行道上，放飞着纸鸢……
8年前，整个桃水县国有企业可以说已经明显滑坡，但还远远没有一蹶不振，就是在这8年间，一批五、六十年代兴办的小冶金、小建材、小化工、小铸造、小化肥等“五小”工业企业相继破产的破产，关停的关停，拍卖的拍卖，租赁的租赁，而今只剩下煤业公司、自来水公司等几个县营企业和几个乡镇化工企业以及私营建筑、运输企业支撑局面。
王东生站在大阳市场的广场上这样想着。初春的阳光慵懒地照在他魁伟的身上，乍暖还寒的春风吹拂着他略显稀疏的额头，他深沉而又满足地注视着他和他的班子成员历经8年打造的市场，心情说不清是自豪还是酸涩。
事实上，自从我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煤炭销售市场的竞争变得日益激烈。刚刚进入下半年，按照省政府和省煤业总公司的会议精神，资源费每吨已降低收费15元，两年后，行政收费职能也将取消，煤炭销售权的“平均国民待遇”将成为必然；全球经济一体化步伐的加快，使能源处在一个更大更加开放的体系之中，煤炭能源增大的消费空间将缩小，进口煤将直接冲击国内市场，一批强强联合、资产重组、优势集中的煤炭企业集团即将崛起，煤业企业作为煤炭营销企业的地位将受到极大冲击。因此，全省煤业系统的同行都说煤业企业这个全省来说占据支柱地位的产业将辉煌不再，重蹈其他企业沉沦的覆辙。
然而王东生虽说已届五十知天命之年，他却深信这个时代是财富时代，也是创业时代，这个时代急需人们注入的时代精神应该是改革创新、与时俱进的企业精神。如果说，在当年延安“大生产运动”中，我们党曾经叫响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口号，给根据地军民注入了那个年代的时代精神的话，那么在当今这个财富时代，急需人们树立“抢抓机遇，艰苦创业”的时代精神，就像《双城记》的开头里说的：“这是最美的时代，也是最糟糕的时代”，他觉得用这句话来形容目前面临的形势比较贴切。而且他也越来越迫切地感到，改革开放20多年来，创业从来没有提高到这样的高度，改革开始正式成为公司生存发展的一个主题词，开始成为追求财富梦想的首选目标。
庆幸的是煤炭仍将是我国的主要能源构成，煤炭工业也将是全省今后一定时期内的支柱产业，入世后必将获得广阔的发展空间。
党的十六大报告热切地向全党全社会呼唤“放手让一切劳动、知识、技术、管理和资本的活力竞相迸发，让一切创造社会财富的源泉充分涌流，以造福于人民。”，加之经过八年的励精图治，公司已在商贸流通、煤炭生产经营、广告策划制作、房地产开发等实体运作方面迈出了实质性的步伐，取得扎实的成效，这些都越加激发出他创业的激情，激发出他历久弥坚的改革发展的信心和决心。
王东生刚刚收回纷纭的遐思在市场办公室坐定，电话响了。他刚把听筒放到耳边，门开了，秘书高天云夹着一个打印好的文件走了进来。
看到王总忙着接电话，小高会意地准备退出，见王总示意让他坐下，他便在沙发上落了坐。
“这次参加全省贯彻落实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精神动员大会，我的感触太深了，中共中央《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旗帜鲜明地提出了要适应经济市场化不断发展的趋势，进一步增强公有制经济的活力，大力发展国有资本、集体资本和非公有资本等参股的混合所有制经济，实现投资主体多元化，使股份制成为公有制的主要实现形式，桃水公司在近几年能够自我加压，主动打破束缚生产力发展的框架进行改制创新，不仅精神可嘉，而且给全省煤业企业和全市国有企业在新形势下发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经验，我希望你们能在产权制度创新上再深入一步，趟出一条国企持续发展的成功路子。”
王东生听了来电后，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溢于脸庞。
电话是现任平川市代市长，原北州省煤业总公司总经理陶玉龙打来的。
陶玉龙从十年前全省煤业系统提出深化国企改革，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时就在省煤业公司任总经理，对市县煤业公司的一把手比较熟悉，加之王东生任职的桃水县煤业公司历年都被省煤业公司授予“双文明先进单位”，属当地的利税大户；王东生本人业绩突出，省煤业公司曾授予全省煤业系统十佳经理，省劳动竞赛委员会也曾荣记二等功，市委、市政府也授予其“经济建设功臣”等荣誉称号，因此，陶玉龙对王东生一直特别关注。
抛却王东生年龄比自己长几岁，职务比自己低点，陶玉龙还真觉得王东生身上跟自己有太多的相似，比如：直率的性格，近似于工作狂的敬业，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倔强，痴迷于事业的自豪感与成就感，还有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气质。
陶玉龙感受特别深的是那年自己因为工作激进惹恼了分管副省长孙伟城，从省煤业总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跌下来干起了副总经理，一时间门庭冷落车马稀，自己除了必须参加的调研检查外，不愿到各市县抛头露面，心情着实晦涩了一段。
记忆犹新的是那年春节临近的寒冬腊月，正在家里客厅的鱼缸前欣赏鱼翔浅底的悠闲，忽然听到门铃嘀嗒的响声，妻子到商场去购办年货，孩子还没有放寒假，自己只得去起身开门。
当王东生天外来客般地站在门口时，陶玉龙说不清那种感觉是温馨还是慰藉，总之，陶玉龙给王东生泡上了上好的红茶，拿出云烟，饶有兴趣地听他讲创办大阳市场的可行性分析，末了还给妻子打手机让她赶回来准备晚饭。
当王东生汇报完工作，盛情难却在陶玉龙总经理家吃完陶总妻子亲手做的刀削面，带着陶玉龙对自己工作大力支持的无穷动力转身离去后，陶玉龙长时间坐在沙发上，思如潮涌，不可遏止。
他认定王东生讲义气，重人情，务实能干，思路清晰，是一把经营好手，这种印象一直保持在脑中。
及至今年平川市政府领导班子调整，他被调任代市长，始终想到的是抽时间去看看老伙计。
然而刚到平川，他需要掌握的东西太多了，工业农业商业，经济文化科技，一头投入调查摸底，竟花去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刚准备着乘闲暇去看看老朋友，没成想本市的改制老大难企业钢铁厂在操作破产的节骨眼上又引发了职工上访。等将上访的职工安排妥当后，又接到了省里召开落实十六届三中全会决定精神动员大会的通知。这不刚刚从省里开会回来，一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按照惯例，他知道王东生这会儿“现场办公”又去了大阳市场。于是便给王东生去了电话。
“陶市长，谢谢您对我们公司的关心，我想请教一下，以您对政策的理解和对煤业工作的把握，咱们煤业企业该如何进行新一轮的改革？”王东生心急火燎地问道。
对方可能是再次经过深思后，停顿了一段时间后娓娓道来：“以我自己对《决定》的理解，结合煤业工作的实际，我认为你们应该在跨地区、跨所有制成立大阳洁净煤公司的基础上，按照国退民进、集退民进的号召和《公司法》的要求，对公司资本进行重新组合，实施股份制改造，从而实现投资主体多元化，为公司持续发展创造有利的条件。”
王东生兴之所至毫无保留地提出了自己思考多年但却一直拿不准的问题：“煤业公司从十年前实行人事上划一级管理后，仍保持煤炭资源费上缴职能、资产归地方所有、职工管理仍属地方三个不变，您认为我们在股份制改造的具体操作上应当如何处理？”
“我认为既然煤业公司的资产归地方所有，把公司改造成为职工合股管理费会控股或者县政府为代表的国有控股的有限责任公司更为妥当，你认为如何？”陶玉龙快人快语地回答。
王东生听了陶市长的话，心中油然生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触，那样操作他预感到职工肯定会拥护支持，但也一定会招致平川市煤业分公司经理江胜景的阻挠。
“可我怕过不了市分公司这一关……”一向直率坦荡的王东生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只要按照国家政策和《公司法》要求规范操作，谁也阻挡不了，改革者必须拿出点勇气和气魄来，这方面我相信你能正确对待，也能妥善处理好上下关系。”
陶玉龙知道江胜景和王东生同样是自己比较器重的基层公司一把手，他们都很能干，都有经营上的奇招，只不过比较起来王东生显得更有能力和魄力。
想当初在任命平川市煤业公司经理的时候，自己就曾力排众议推举王东生，但最终因分管副省长孙伟城极力举荐在青岛办事处当过主任的老乡江胜景，加之自己又是在孙省长分管时恢复北州省煤业总公司总经理职务的原因，只好忍疼割爱让王东生仍屈居桃水县煤业公司经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