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起与落,似乎只是一个时间的标志,大地依旧被冻得硬邦邦的。
压力再加上熬夜,导致我们每个人的脸色都惨白惨白的,对于学习以外的生活琐碎,更是变得无暇顾及。
住校生相比走读生更辛苦些,因为衣服全部都要自己手洗,为了腾出更多的时间学习,有的人夸张到秋衣都是正反两面儿地换着穿。
然而,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到了晚上11点熄灯后,仍有很多人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继续做题。
校长刚开始还会在升旗仪式结束的时候形式主义一下,说一些类似于“高三的同学很辛苦,希望大家注意身体不要经常熬夜”的话,当然我们也就随便听听,因为后来很快,寝室外的走廊就彻夜不断电了。
学校对此事暗中支持,老师们也变得特别理解我们,比如讲课的时候看到有人趴在桌子上面睡觉也不会再扔粉笔头和罚站,而是让同桌将其叫醒。
大家似乎都把自己千锤百炼地成了蝙蝠,月亮升起的时候,是每个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相反,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的大脑都还处于休眠之中。
没有熬到凌晨两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上过高三。
我问韩其灼:“是不是压力会更大?都说复读生是一锤子的买卖,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不然很难超越去年的分数,搞不好还可能发挥失常。”
“这个也因人而异,我去年的这个时候,其实比现在要紧张的多,今年反而在心态上平
和了。”
“可是我压力却很大。”说完,便又想起韩父那天的“请求”了,虽然我从来没有跟韩其灼提起过。
我承认,自己当时确实有一点点私心,毕竟谁都不是圣人,但我还是想知道,韩父口中“出国”的事情,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于是试探地问:“那你确定是要高考的吗?”
“确定啊,要不然呢?你说出国啊。”
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在我看来这么一敏感又避讳的话题,他却说的云淡风轻。
或许在某些方面,他比我坚定。一个笑的拉着一个哭的,两个人,总要有一个走在前面。
我马上坦白:“其实你爸爸,之前来学校找过我——”
“让你劝我出国啊?”
“恩,不过你怎么知道?”
“你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还猜不出来吗?不过你怎么没劝?”他歪着脑袋,坏坏地一笑。
我能说,就是不想吗?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而他也没再追问,倒是来了句:“喻然,你有想过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和你的一样啊,我心想。
但是我说:“我很纠结,也很担心。其实越复习就越感觉心里没底,同样是高一高二的知识,胜阳的卷子就“拔高”很多。以前我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接近你,甚至我们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我不想你因为我实力的不行而委曲求全,可高三都到这个时候了,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不行,我们的差距太大了。或许,或许那个出国,也不错。”
内心的想法,和说出来的,有时候就会是两个方向。
矛盾之下做的决定,往往不是出于事情本身,而是它背后那成百上千的原因,而真正懂你的人,会在那成百上千个原因的背后,找到那个属于你的。
他先是有些惊讶,随后便说:“可我真的不觉得出国就更好。我妈离开以后,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外公不知什么原因就和我爸决裂了,爷爷也都说是我爸的错,可是他到底有什么错我却不知道,没有人告诉我真相,就更让我乱猜测,甚至还都是很不好的那种,有时我真想有个隐身的斗篷,把自己罩住,这样我就觉得没有“我”了,便没有思想,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我有点没听明白,但还是努力地去理解他的意思。
“是那个风筝,是你,改变了我。喻然,在我眼里,你是一个神奇的孩子,就像水晶球一样,只有会念咒语的人才能让它发光。相信我,我懂得那个咒语,所以,我看到了你的光!真的,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更别觉得自己不行,何况你底子又不差!”
咱们然然,底子又不差。在这一点上,两位还是达成了一致的。
于是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切纹路仿佛又清晰起来,海面恢复了平静,潮水声声,铿锵有力。
他将头又歪向我,说道:“不要不相信我——这就是我的咒语!”然后,便在演算纸上写了两个字和四个字母:
目标——QIYU。
回到房间,我还真把它贴在了墙上,看看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变态,于是赶紧撕下来,只感觉墙壁空空的,目标好像又消失了,于是又重新贴上,如此反复,墙皮也掉了一层,最后,我还是决定将其压在“参考书城墙”的下面。
我是这么想的,反正只要目标在,挂哪儿都一样。
圣诞节过后,第一轮大练习也就结束了,考试虽然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但据说一练特别重要,要是能在这次考试中突出重为,那后面基本上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因为按照以往的规律是,三练和高考出的题目最为相近,用来增加熟悉感。二练最简单,是缓冲,也是重拾信心。而一练则最难,也是要在气势上先压制住我们。
心理落差产生势能,势能转化成动能,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两轮复习中不掉以轻心,才会更努力。
我理解这么安排的意义,因为那种危机意识要是等到三月份的二练之后再出现,可就晚了。
所以蔚飞说,“早死早超生”。
自从圣诞节和谢忱堆了雪人之后,蔚飞就像被那雪人施了法术似的,整个变了个人,彻底摆脱了我对他的初印象,文曲星成了他的学习工具,一有时间就追着老杨问问题。
“文曲星”已经可以自己发光发热,而且越来越耀眼,杨雯青这个天文望远镜再也不用每次费尽心思地“捕获”它了。
然而,其他的“小星星”却出了问题,那是在一练考试完之后。
“这次题目出的也有点儿过了吧,就说我最强的英语听力吧,语速真是比平时练习的快好多,我都快跟不上了。还有后面的那个短文,就是再多放两遍也听不懂啊,全是生词,所以文章主旨我都是蒙着选的。”
“对对,反正这次肯定是挂了,生词太多了,阅读理解也是,以后是不是要背牛津词典了?”
“化学倒数第二道不是应该考燃烧吗,怎么考同分异构体?这部分不是一般就出出填空和选择吗,所以都没怎么重视啊。”
我抓抓正望着发牢骚的同学们出神的慕小霖问:“这次考试你怎么样啊,反正我是死定了。”
“喻然,我连他们讲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可怎么办啊?”慕小霖说完,便趴在了桌子上。
谢忱扭头:“你这什么心理素质啊,不是早就跟你说了一练会很难吗?”
“那也太难了吧?!考前我给我爸妈打过预防针的,说一练都会比较难,所以我会每科低十分儿!可化学最后两道大题,怎么也不止十分儿啊!”
“这次是变态,不过大家都一样啊。”
慕小霖终于抬头,但仍然嚷嚷着:“早知道就选文了,大不了把背的一字不落的写满,总有蒙对的句子。化学交卷那会儿,看着大片的空白上那零零星星的几个方程式,我就心里特别的凉。”
“凉就对了,知道什么叫触底反弹吗,这就是一练存在的意义,说不定你一发力,高考考的特别好呢!“
谢忱最后四个字说的极慢。
“真的吗?”
“恩。”
“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也不一定,大不了就复读呗。”
“谢忱——”
我扭头看了看韩其灼,知道他不会问我这种问题,于是便先开口:“这次考的怎么样?”
“还行吧。”他表情很平静。
“怎么心态这么好。”
“可能是我经历过高考吧。不过说实话,那次算发挥失常,虽然分数也不低,但还是赌气要复读,我觉得这次就放平心态吧。”
“过来人,你学着点儿。”我回头戳戳慕小霖。
“反正你们家灼灼怎么都好。”
“你能不能小点儿声。”
我捂着她的嘴,但并没有否定。
物理成绩是第一个下来的。
老师走进来的时候,我们全都盯着他手里的卷子,然后在成绩发下来的那一刻全是叹息。
“真扫兴,热情全没了。”
“什么热情全没了啊,蔚飞?”老师走下讲台。
“就这点儿分儿,以前我考试前一天晚上打CS都比这考的好。”
我看见他第一次因为分数而沮丧。
“这次你物理考的不错啊,是全班第一。年级里,我记得好像就八班的魏书行比你高,可人家爸爸是物理特级教师啊。”
“所以我这分儿还行吧。”蔚飞忽然就恢复了活力,马上用手比了个“耶”。
然后,我们大家都松了口气。
“我去,吓死我了,还以为这次死定了呢,90分,头一回刚过及格线。”
“这下回去有交代了,只要年级排名不掉就行。”
“同学们,静一静。”老师打断,“革命尚未成功,同学们还需努力!咱们班物理本来就是强项,所以希望大家戒骄戒躁,在接下来的寒假里,仍然不要放松学习。下学期还有两轮大练习,当然,我希望今后的每一次考试,都比这次的更好!”
这时不知道谁来了句:“老师,您能不提寒假吗?一提就觉心塞。”
“就是就是,自从来了胜阳,我就一直在过微型假期,而且往年寒假都放七天的,今年凭什么是六天半?学校还说那半天是‘缓冲期’,让我们‘调整状态’用的,怎么跟写作文一样,还要有个‘过渡段’啊!”
“是啊,我家离学校来回车程就要半天呢,中间还要再倒一次车,掐头去尾在家也就五天的时间,初六就要往回赶。”
物理老师拿起的粉笔又放了下去,“大家有多不容易,老师们都知道,可咱们这么拼为的是什么?我想不用我多说,大家也知道是高考吧。”
我们便不再做声,教室里静的连转笔声都听得见,不知是谁不小心将笔失手掉落,慌忙拾起。
他顿了顿,又继续:“可能是第一轮复习,同学们都有些浮躁,不过我希望大家能慢慢地沉下心来。不要有无奈,更不应该觉得委屈,因为,这就是我们的选择啊!你们选择上高中,上大学,还想上好大学,就应该坚持住,这样,才能实现梦想!可能大家不关注那些,但老师们每年都会看,今年的应届生再创往届新高,再加上复读生,竞争可想而知,而且是否扩招目前尚不确定,就总的高考局面来看,仍然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并且现在各个高中都在补课,你们既然选择了胜阳,选择了我们,我们就应该也对你们负责!”
物理老师的眼眶有些红,他摘掉眼镜,凹陷的有些变形的眼眶周围,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它褪去了睿智和严厉,满是慈祥的光辉。
“我教书十几年了,也还没有过过一次完整的年啊。你说,谁不想周末的早上睡个懒觉,在家多陪陪老婆孩子,可是同学们补课,老师们也得早起,特别是各班的班主任。就拿你们杨老师来说吧,她每天路上光骑自行车就要半个小时。可能大家今年考走了,就解放了,但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啊,带新的高一,然后再到高三,这样一届又一届。但是我无怨无悔啊,为什么?因为这就是我的选择,我选择教师这个职业,我选择了胜阳!”
没有对比就没有安慰。
有人带头鼓掌,“老师,那我们也无怨无悔!”
“所以啊,我建议大家跟旁边的同学击个掌,相互打打气,一起加油!”他伸出双手,“我一直就觉得这个动作很有创意——十个指头,就是全力以赴的意思!一方面学校尽全力为同学们提供好的学习环境,老师们呢,尽全力把知识传授给大家,另一方面你们自己也要尽全力,这样我们才会胜利嘛!胜利的英语是victory,对吗?”
“老师,还有win!”
“还有successful!”
昏昏沉沉的早晨,就这样被一个简单的士气所鼓舞。
窗外薄薄的白色雪层浅浅地铺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粉红色的砖面开始若隐若现,天空被映衬得格外纯粹,甚至有一丝梦幻。
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某个奇妙的屏幕前,脑海中的世界,不再是被分割成的独立空间,它们被刷满了白色的纤细条纹,渐渐地统一成了一个整体,像是一幅刚刚完成还未来得及修改的素描,一切回到最初的原始。
我们的确需要这样一个团体性勉励,来找回初心。
我记得那堂物理课,是我高三听的最认真的一次,而下课问问题的学生,感觉也是最多的。
看着物理老师在讲台上一道一道地给大家讲解,我在课本的最后一页写道:“就像‘胜利’的写法有很多一样,而我们,最终都会到达那个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