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班委们就送老师贺卡的事讨论了很久。
班长:“元旦快到了,倒不如就送元旦祝福吧!咱老师,像张老太那个年代的,送圣诞卡片也不太合适,对吧?”
“可是这附近的文具店和精品店我都找遍了,没有你要的那种,总不能在圣诞树下面写元旦快乐吧,我估计圣诞老爷爷会忍不住给你个大雪球哦。”说完,生活委员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贺卡,是立体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上面闪着彩色的金粉,旁边还画着一些小袜子和小礼物,“像这种是最好的,还带夜光,现在都流行圣诞节送卡片,元旦哪有啊,再说到时候都放假了,反正店里千篇一律的都是这种。
“恩也是,那要不就再等等,等到过年了送贺年卡,这次咱们就先送花。对了,送花就挺好的呀。”文艺委员的声音。
“你不知道咱老杨有鼻炎啊,万一是过敏性鼻炎怎么办?”班长说。
“那要不你找个机会问问,看她那鼻炎是什么类型的?”
“这不找抽嘛,老杨肯定会说,你来这不问我英语问鼻炎?我总不能说,我们是想送您花,但您要是过敏我们就不送了吧。”
“同志们,跑题了啊”体育委员有点不耐烦,篮球在两个手掌间不停的来回传递,“那咱们到底送还是不送啊,或者送什么,你们女生给个痛快话呗!”
“送,当然送啊,就是……”文艺委员眨巴着大眼睛,转头看向班长。
班长也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于是体育委员转着篮球说:“那要不你们女生先慢慢纠结,走,刘野,咱俩下楼打球去。等她们讨论出来了,咱俩去执行就完了。”
“要不大家也别纠结了!”刘野起身,“咱们统一一下,就用这种最好的圣诞卡,元旦到时候不见得会出这么多类型,咱们根据每个老师的喜好各选一张。其实送什么都没关系,老师看到的是咱们的一份心意,接下来是一练了,大家考好点儿,不就是最棒的礼物吗?”他说完便又看了看大家,“不过也别写成元旦快乐啊,那就太离谱了,哈哈哈。”
刘野的几句话便解开了其他班委的顾虑,使得决定下得既轻松又愉快。
简单的是道理,复杂的才是人心。遮住我们眼睛无法前行的,往往是我们自己。
很多年后,我工作了,也遇到像过刘野这样的人,他们自己活的自由洒脱,也让周围的人感到轻松快乐。
的确,不一定非要等到以后什么都完美了再去说,也不要有太多的顾虑,特别是对珍贵的人。及时表达感情,只要是发自内心的,无论什么形式,对方都能感受得到,都能够接受。
或许韩父当年,欠韩其灼的外公,一句道歉。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韩其灼说,要和我提前过腊八节。
我们沿着学校后面的街道朝我住的方向一直走,去哪他也没说,而我则一出校门便将灵魂放逐于各个小吃摊上了,心想说不定,一会儿我们就会在附近的某个位置坐下,反正平时过节也就是吃吃喝喝。
一路上都是我的最爱,千里香混沌、兰州拉面、过桥米线,还有羊肉串儿,然而直到最后一家桂林米粉他也没说“我们到了,就是这里”的话。
我砸着嘴问:“你饿吗?”
他很“配合”:“我不饿。”
然后我就没理他。
小路通向我家,到楼下的时候,我终于有点失望又很没好气地问:“我到了,所以你要怎么过腊八?”
“上去过啊。”
“什么?”我愣了下,转移话题:“今晚的月亮可真圆那——”
“想什么呢!”他将书包抬了抬,“就是上去过节,快点,现在都九点了,抓紧时间!”
“要不等腊八节那天再过吧,非得今天吗?这么黑又这么冷,还这么饿。”我终于表达了我小小的不满。
“别纠结了,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进了小屋,他便打开了鼓囊囊的书包,拿出一个保温瓶。
“这是什么?”
“腊八粥,还热着呢。”
我就知道,不吃点儿什么,就不算过节。
“你做的?”
“恩。”
“那能吃吗?”我眨着眼睛,但还是咂了咂嘴巴。
“你刚才不是还喊饿呢?凑合着吃吧。”
他给了个冷漠得很假的表情,但又在我刚吃完第一口的时候跟个小媳妇似的问我:“怎么样,还行吧?”
别说,还真好吃。
我喝下去半瓶才理他:“怎么这么好吃啊,韩大厨。”
“那当然,为了让这些红枣、莲子、白果、桂圆什么的达到入口即化的效果,我熬了一中午呢。记得小时候,每年腊八,我妈就给我做腊八粥,都说小孩子吃糖对牙齿不好,所以以前家里也没什么糖果。但是腊八节那天,我会往粥里放好几勺的糖,他们也不会说我,甜甜的,特别好吃。”
我点了点头,“小朋友好像都喜欢吃甜丝丝的东西。”说完又喝了一口,回忆的影子就浮现在了眼前,我说:“记得那会儿,我特别爱吃白鸽糖,就是花生外面裹了一层白色的糖霜那种。每次售货员拿个小铲子秤的时候,我都会说,阿姨再多抓点儿,当然这个我说的也不算。然后每次到商店的时候,我也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跟妈妈要这要那,不给买就哭闹着不走什么的,我就是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巴巴地瞅着玻璃柜台里那个装白鸽糖的袋子,以至于售货员阿姨都说孩子想吃就买点儿吧。一般这种情况我妈都会给我买,但之后就由不得我了,什么饭前饭后不能吃,睡前也不能吃,还说对牙齿不好。”
“但你还是会偷偷吃对不对?特别是临睡前?”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那样感觉还更好吃,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地拿一颗放进嘴里,糖块儿慢慢地融化,越来越小,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记得小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有个隐形的斗篷,一披上,大家就都看不见我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披上”它,匍匐前进地穿过客厅,来到放糖盒的地方,其实大人们都在那里看电视,但我就是觉得他们看不到我。”
“你也看过那个童话啊?好像是说有十二个公主,每到第二天早上,国王就会发现她们的鞋子是破的,却找不到原因,于是国王下令,要是谁能解开这个秘密,他就可以娶一个喜欢的公主为妻,不然就得被处死。后来有个骑士还是什么,他披了一个老婆婆送给他的隐形斗篷,悄悄地跟着公主们,最终解开了秘密……”
“对对,我也看过,可是名字却忘记了,就记得那个神奇的斗篷了,特别管用,只要一披上它,谁都看不见你了。”
“可明明不是真的呀。”
“是啊。但是刚开始他们真的都不管我,直到后来有天,我还是那样特搞笑地匍匐前进,刚打开糖盒,我爸就不知从哪里出来跟我说,灼灼以后就是男子汉了,男子汉要学会自律,睡前吃糖是不好习惯对吗,所以咱们以后要放在白天吃。于是,慢慢的,那个神奇的斗篷就不见了。”
我们每个人的童年都有个神奇的斗篷,住在黑暗城堡里的王子,拿着水晶球的女巫和各种各样并无规律却张口就能背出来的咒语。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它们就都消失了。
韩其灼的目光渐行渐远,像是在回忆里,走了很深很深。
“白鸽糖,也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了,我试着让我妈做过,可熬出来的糖裹在花生上面,并不是白色的。”
“恩……那让韩大厨想想,怎么才能做成白色的呢?”
我忍住不笑,问:“对了,离腊八节还有好几天呢,而且今年的腊八正好是周末,下午有半天时间休息,为什么还要提前过啊。”
“因为这周末下午我还有事,具体也讲不清楚,反正我爸只是说看上了块儿地皮,到时候要带我去见见世面,将来总是要接他的班啊,所以,就想着和你提前过了。”
我点了点头。
“饱了吗?”他问。
“恩。”
“那么进行下一个节目吧。”
他把大衣披到我身上,示意我来到阳台。然后他拿了个碗,打开一个袋子,把一些用胡萝卜、白萝卜刻成的“花朵”放到碗里,再接满水,放了点白糖,用筷子一边搅一边说:“腊八崇冰,这是冻冰冰。”
“我也要做一个!”我抓了颗“胡萝卜花”放进水里。
“那我要做两个!”
“那你信不信,我能做十个!”
那天晚上,我们在呼啸的北风中,在落满雪花的阳台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的我们,在烈日底下汗流浃背地跳皮筋,吃两毛一个的康宁和碎碎冰,在田野里抓蜻蜓和蚂蚱,最后腿上不是蚊子咬的大包,就是淤青。
可究竟从什么时候起,那些东西都渐渐消失了呢?
我们开始害怕太阳晒黑皮肤,怕便宜的雪糕吃了拉肚子或者不流行,与其说是知道螳螂和蜻蜓是益虫,道不如说是根本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身影。
在岁月的单行道里,我们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无忌的时光。
最后,我们找了根绳子,将其中的一头放进碗的中央。
待到天明,它定会是一块儿美丽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