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密林之所以被选做狩猎之夜的举办地点,极其重要的一个原因自然是有不计其数的魔兽和动物存在,给所有参赛选手提供了足够的机会积累分数冲刺排名,加之蜿蜒曲折的林中小径以及独特的地形,所有条件综合起来,更是天然形成了对选手们的障碍和挑战。
洛林隐藏在树冠中,静静聆听着雨水滴落在叶子上的声响。
许多时候,每个人都拥有自己不愿承认拒绝相信甚至十分痛恨的某些特质,例如此刻的洛林就非常痛恨他对于某些未发生的事情准确到有些异常的直觉——尤其是不好的那类。
刚刚踏进密林没多久,他就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他想象过密林的内部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但无论是里面正在进行激烈的战斗与捕杀,或者是遍地布满魔兽和人类的尸骸,都不至于让他产生这样的想法。
因为无论如何,眼前的这片密林都不该如此平静,或者说死寂。
进入密林的这半小时内他留心观察了身边所有的细节,没有发现多少生物行走过的迹象,更没有预想中因为激烈战斗产生的一地狼藉,就像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无人之地。
极度安静的雨中森林,如厉鬼凄厉哭号的猎猎风声,与这时阴沉的天色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副能够令人立即毛骨悚然脊背发凉的可怖场景。
虽然参赛前的那些插曲让洛林的心态稍微改变了一些,但诡异非常的此情此景,加之他向来不愿意冒无谓之险的谨慎性情都在催促他尽快脱离这里。
在他下定决心弃权的前一刻,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那脚步被刻意压得极低,夹杂在风雨声中非常难以辨别。
若不是洛林有接近十年在森林中生活的经验,很大可能会听漏这些微小的异响。
为了避免发出声音,他以最慢的速度转过头,看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
那身影走得极慢,每踏出一步都环顾四周,确认安全之后才肯迈出下一步。斗篷腰间的部分被一件物事勾勒出了细长的形状,想必是武器一类的东西。
这里距离密林的出口处已经有了数千米的距离,这道身影似乎从进入密林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行进速度,踏出的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显然极有耐心。
耐心,是一个猎人最基本的素养。
所以洛林的耐心当然也很好。
他在树冠中保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以确保自己不发出丝毫声响,眼睛却紧紧锁着那道缓慢挪动的身影,像极了伺机而动的捕食者静静等待送上门的猎物走到自己的陷阱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道身影终于来到了洛林的前方。
洛林伸手抓住了腰间的弯刀。
然而下一刻,他瞳孔微缩,全力往后跳了出去。
在他的身体刚离开树冠的那一刻,那些被他踩得有些凌乱的树叶连同旁边折断了几根的树枝一起燃烧起来。
那道身影抬起了头。
洛林心中意外但并不震惊,他只是诧异于自己这么快就碰到了一名法师。按照艾尔缇娜的描述,法师在猎人中的比例也是百不存一,在密林中遭遇的第一个人竟然就精准无比地命中了那百分之一的概率,真不知自己的运气是太好还是太差。
以这片密林目前的诡异情形来说,他根本无法确定对方到底是参赛猎人还是来自其它势力的什么人,虽然那道身影的装扮与他在安布贡德山脉遇到的那三名刺客极为相像,但这并不能成为验证身份的证据。
无论那道身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背景如何,既然他率先发起了攻击,洛林也就没有任何必要去思考这些事情了。猎人公会明文规定猎人之间不得出现激烈冲突,但被动还手的那一方自然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洛林抽出弯刀,如鬼魅般掠了出去,用周围密集的粗壮树干作为天然掩体略微隐藏身形遮挡对方的视线,以此防止远距离的法术释放。
以对方入林时的谨慎模样,刚才先发制人的果决,以及事先预读好咒文的高度警觉与战斗意识,很容易判断出这道身影极为不俗的战斗实力。
因此洛林非常谨慎,谨慎到虽然他三两步就来到了那道身影面前,却也没有从树后突然暴起一刀劈下,而是迅速地蹲伏了下来,抓起一颗石头轻轻抛向了自己身旁不远处的位置。
那颗石头顷刻间就被火光吞噬。
洛林面露凝重,但依然在火焰出现的一刹那左脚猛然发力,如猎豹般迅疾无比地弹射出去,一刀横砍向那身影的左胸。
布帛撕裂的声响细不可闻,但没有逃过洛林的耳朵。
然而他这一击依然落空了,因为他的弯刀没有击中任何血肉或者铠甲一类的食物,只是斩破了那件漆黑的斗篷。
他在声东击西之后出其不意的奇袭竟然还是被闪过了!
洛林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后退。
一把微宽的长剑破空而出,刺透了斗篷,停留在了他刚才的位置上,发现一剑落空后迅速收回。
材质轻盈的斗篷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风吹到了一旁,落在交叉相错的树影中。
没有了遮挡,对方的装扮以及长相自然而然地显露出来,借着此时极其微弱的月光也不难看到那一头标志性的金色头发,以及胸前的猎人公会徽章。
在对方正欲有所动作之时,洛林开口问道:“你是猎人?”
对方很明显一愣:“是。”
洛林微微垂下弯刀:“那么就没必要打了,我也是猎人。”
对方沉默了一瞬,问道:“证据?”
洛林从口袋中拿出公会徽章,扔了过去。
那道身影把长剑插回剑鞘,拿着徽章走了过来,递给洛林:“抱歉对你动手。”
洛林看着他线条分明的英俊面孔,伸出手接过:“没关系,保持警惕是应该的。”
“我是克拉克,B级猎人。”那道身影自我介绍。
“洛林,C级猎人。”
克拉克明显十分吃惊:“竟然有C级猎人被选中参加狩猎之夜?”
“关于这个问题我比你更惊讶。”洛林说,“你是否也察觉到了这片密林的异常?”
克拉克点点头:“太安静了,完全不像是有人在此狩猎的样子。”
“你是第一次参加狩猎之夜吗?”洛林问
“是的。”
“那么大概率是这一次出现问题了,我准备退出弃权,一起吗?”
克拉克眼中现出犹豫神色:“虽然有人提醒过我说狩猎之夜很危险,但是我有些不明所以。不管怎么说,再等等看吧?至少目前还没有什么事。”
洛林自然明白他是舍不得那极为诱惑的最终奖励,于是不再试图劝说,只略微想了想说:“那就再稍微等等看。”
既然并不清楚狩猎之夜全部的规则,密林中的异常现象说不定也只是他们两个初来乍到的新人胡思乱想之下产生的结论,毕竟这片密林广阔无比,不断深入甚至可以连通到那座分隔勃兰登尼亚与另一个帝国的山脉,或许其它参赛猎人们只是根据某些情报或者经验深入了山脉。而洛林先前想要提前退出自然是主要出于安全的考量,而此刻有一个能够使用魔法的B级战力同行,安全系数相比刚才自然大大提高,也就有了将这场竞赛继续下去的资本。
然而随着两人的谨慎前进,无比残酷的现实还是给了他们心头一记重锤,把两人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赢得比赛的希冀以及安全感砸得粉碎。
克拉克看着面前残缺的人类尸骸,眉头紧皱,面色阴沉。
那具尸体面部血肉模糊,身上的衣物撕裂了一半,四肢只余下了一只左手,死状极为凄惨。
正在检查尸体的洛林抬起头,同样面色凝重地说:“四肢根部的切口平整,没有任何撕咬的痕迹,不是魔兽。”
这是一个很简单却也很不简单的讯息。
虽然魔法学院的研究人员们指出极少数高级魔兽很有可能进化出了与人类相似的智力水平,但刀剑火器这类工具的使用向来是人类的专利,因为即使进化出了智力的高级魔兽真的存在,他们也不会需要更不屑于使用这些对它们而言极其弱小的武器。
所以显而易见,如果不是有第三方势力混入密林针对这些狩猎之夜的参赛者,就是猎人中有人在残杀同类。
然而不论事情的真相如何,也无论他们有多么不甘心就此放弃通往魔法世界的门票,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退出狩猎之夜并且把这条消息传达给猎人公会高层以及军方这一条出路,对于如此严重的事态知情不报的行为同样是死罪一条。
理所当然的,若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发现了这件事情,这份罪名自然也就不复存在。此地除了他们再无第三个人可能泄密,但初次相识机缘巧合之下才结伴同行的两人没有任何在这般重要的事件上相信对方的理由与底气。
于是,就出现了第二种选择。
杀死对方。
洛林与克拉克对视一眼,互相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警惕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