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云低垂，闷雷滚滚。
天际俄而有雷蛇穿行于云层中，与呼啸拂过的北风一同，为沉寂的天地添上一抹色泽。
坐落于川野的小城里，却又有另一番景象。
晦暗冷凄的长街上。
光华升腾，乍然流逝，仿若一缕如水的流光，悄然淌过，映照出一隅之地。
片刻后，才是铿锵铮然的金铁交鸣。
而在那清越鸣击声中，衣袂飘扬，搅动北风猎猎，留下迅捷身影的淡淡残痕，伴随着更为刺眼的一线亮光。
却是一身姿娉婷，高挑婀娜又英姿飒爽的女子。
她辗转腾挪间，手中一柄寒光熠熠的长刀就似化作了游动的赤龙，飞腾狂舞，须爪张扬间，锋芒闪现。
除此之外，更为神异的，却是她后背泛着金光的虚影。
宛若一位披挂甲胄，红缨束盔的高大武将，提着一杆长枪，架在她的头顶。
与之对应的。
则是个好似某座淫祠野庙石壁画像中爬将出的夜叉。
他胸骨扭曲凸出，绷紧了筋肉皮膜，勒出蜘蛛节肢般的凹槽，怒目红眼，獠牙利齿，肋下生着筋膜蝠翼，振翅盘旋在半空，周身缭绕着绿蒙蒙的气息。
每每振翅扑将下去，恰如老鹰猎食，双爪佯攻试探，企图瞅准时机，撕碎下方的那名女子。
可惜。
在那女子停息换气的刹那，夜叉寻机扑进，却被神将一枪抡在肩头，只听“咔吧”一声，筋断骨折，皮开肉绽。
夜叉倒射撞塌旁边的砖墙，还未起身，又被暗处等待多时的熊罴身影扑在身上。
烟尘激荡，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僵持片刻之后。
“滚开！”
蝠翼张扬，掀飞了纠缠的身影，弥漫的烟尘亦是吹飞殆尽。
此刻，夜叉半个身子凹陷，左臂肩头骨茬和血肉吊在一起，乌黑的筋络血管似扭动鲜活的蚯蚓，犹在蠕动，被撕扯下的一截手臂却是拿捏在手中。
然而。
它只是将断臂接在肩头，筋骨脉络自行衔接愈合，血肉如蔓延的海藻，缠接在一起，只是几息时间就已完好如初。
将错位的骨头一一掰回原位，夜叉表情没有丝毫萎靡，反而精神矍铄，更胜之前。
再看不远处。
身形熊硕的鬃泰喘息如雷，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他大口喘息，咬着牙，语气似惊似怒。
“你这个……怪物！”
“吧唧吧唧……”
咀嚼声回荡在空旷的街上。
利齿开阖，血水溅出齿缝。
关六狞笑着吞下嘴里的血肉，“你这狮妖，肉虽柴了点，但也算大补，刚好为某补充体力。”
扭头看向那沉默不语，身子却不再挺拔的燕绫衣。
“人妖与共，一同御敌？乌合之众，某之口食而已。”
关六嗤笑一声，指着燕绫衣道：“你早就是强弩之末，如今又强行调遣护法灵将，不知还剩几分实力？”
他自问自答，“瞧这灵将呆板无智，动作僵硬凝滞，只会依照你意愿行事，某看也不过是化身虚像，徒有其表罢了。”
“燕绫衣，你撑不了多久了。”
“足够宰了你！”
“呵！大言不惭！”
燕绫衣知道多说无益。
为今之计，抓紧时间定下胜负，否则让对方逃脱，日后才是祸患无穷。
她握紧龙脊，提刀奔袭，身后灵将光华流溢，拽出映照四方的琉璃光彩。
关六同时冲天而起，妖气蒸腾犹如岚霭，翻滚涌动，凝成狰狞可怖的妖魔形象，随他俯冲扑下。
“轰隆！”
正巧，天上闪过一道惊雷，电光彻耀，照亮孤城。
须臾。
“夜叉”与“神将”再次相汇。
………………
此处小城，不是什么固若金汤的边防雄关，又如何能挡两位非人交手。
一番争斗下来，整条街道都已碎烂不堪。
乍一看，四处是残檐断壁，废墟楼骸。
趁着燕绫衣与关六搏杀，鬃泰掩藏在废墟中，待关六被灵将一枪抽回地面，撞塌牌楼，他骤然暴起，身形起伏鬃毛飞扬，就如一列脱轨的车厢，直直撞了过去。
然而。
纵使关六遍体鳞伤，大半个身子的骨头都已扭折断裂，却依旧不是鬃泰所能撼动的。
“嗙”的一声。
好似撞在了擎天巨柱上，对方巍然不动，只是脚下陷入石板，鬃泰反而震飞回来，一路翻滚，没入了废墟中。
爬起身，他忽然望向四周。
不对！
这儿的屋子里，怎么不见人影？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人出声儿？
这念头刚起，他又突的如遭雷击。
小锦呢！？
心里一沉，鬃泰连滚带爬回到之前位置，扒开废墟，却没见到少年的影子。
他忽的松了口气，但却发出一声似感叹似怅然的声音。
此刻，燕绫衣与关六再次碰撞。
鬃泰却没有乘机离开。
燕绫衣胜，说不定还能活命，可如果关六胜，就算他跑得了一时，凭他身负重伤的身体，又如何能逃脱对方的追捕。
所以，只有与燕绫衣一起杀了关六，才是唯一的法子。
………………
“你不是关六！”
再次劈飞半截蝠翼手臂，燕绫衣被对方喷吐的一口金煞浓烈的妖气撞在胸口。
不得已，放弃抢攻，连退数丈，柱刀而立。
她喘着粗气，抹去鬓角热汗，竟说出句惊人之语。
若无其事接回手臂的“关六”动作突然一滞。
“哦？”
“那你且说说，某不是关六，又能是谁？”
关六没有矢口否认，反而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狞笑。
燕绫衣化去背后灵将，驱逐侵入体内肆意乱窜的的妖气，冷声道：
“化妖之法，我虽未去过龙骧卫牍案室，却也略有耳闻。”
“世人都以为是假借妖丹，接妖骨，嵌妖心，蜕去躯壳，以妖血涤筋换骨，成就妖体。”
“但邪魔外道，岂是如此简单？其中凶险，只怕不足道也。”
“以我猜想，怕是妖魔魂魄藏于丹窍，等化妖之人意志消磨，心神不稳之时，鸠占鹊巢，借体重生！”
“不然我实在难以相信，一个人就算变作了妖，竟然能坦然生吞血肉，难不成连习性动作也一并成怪物了么。”
话音方落，关六捧腹大笑。
待他笑弯了腰，坐在地上拍打地板，见燕绫衣不为所动，眼眸低垂，神情冰冷，又突然收敛笑容。
“啧，某还以为吃了关六的脑子，真能借去他的身份，未曾想还是让你看出来了。”
“燕绫衣，凭你这些话，某真的不想杀你。”
“关六”摇头叹气，直呼可惜。
它慢悠悠起身，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你以为，就凭龙骧卫里残缺的化妖之法，能让凡人蜕变成妖？”
“不过是某告诉关六的而已。”
燕绫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关六”。
“原来你才是那只逃脱的妖魔！想必也是你妖言惑众，从中作梗，引诱关六，袭杀了龙骧卫。”
“呵，各取所需罢了。”
它幽幽道：
“燕绫衣，若你愿蜕去人身，某倒可以明媒正娶，迎你做我妖后！”
回答它的，只有燕绫衣清冷二字。
“做梦！”
灵将再次出现。
女子挺直了身形，提刀而立，虽是口鼻淌血的凄惨景象，无形锋芒却高涨如潮。
不远处，熊罴身影匍匐在地，身躯膨胀，变化成了威武雄狮，昂首阔步，便要扑将出去。
霹雳响彻，雷光涌入街头。
俄顷。
三道身影合于一处。
只是，谁也不曾发现，这废墟某处有人正在酣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