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柄刀。
一长一短,一前一后。
迅若电光,势如惊雷。
直指眉心胸口要害!
丈许距离只在刹那。
回神之际,浮光掠影间,刀锋已触及皮肉。
如此情形!
关六断然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而在他的视线中,呼啸电射来的两柄刀已然赛过雷霆电光,连带着附近的狂风骤雨为止一滞。
率先一刀分割风雨,随后一刀拨云见月。
再看出刀的那人。
眸子凛冽,眼中晗光,未夹杂一丝一毫的人气与生机。
像是庙里的塑像,又如画壁中拘出的脸谱。
此刻,燕绫衣也确实介于人与非人之间,所以才能凭借肉体凡胎,重创对方已近乎于妖的身体。
但,
既然敢背叛镇抚司,以妖魔炼就身躯,关六早就准备了诸多后手。
就在刀锋即将破开头颅的刹那。
“噗呲!”
后背衣襟撕裂,两只模样怪异,弯折扭曲的的手臂骤然伸出,指爪好似鹰钩,悍然握住了刀刃,强行止住两刀来势。
然,
火花铿锵声交鸣闪现,风雨乱作飘零飞溅的激流,四溢爆射,扰乱数丈方圆。
周遭草木簌簌摇动,不堪重负。
刹那之后。
嘭!
刀刃与骨肉相触,还未僵持一瞬,血肉忽地炸碎成一蓬血雾。
那本就干枯如柴的怪异可怖的手掌,现在,只剩白骨与血管筋络交织,暴露在雨水当中。
关六更是失去重心,倒跌在地。
可就算如此,在燕绫衣重新握刀之前,他终究是成功握住了刀柄,反客为主。
一长一短的两刀在这半个呼吸间转换主人,成了他的护身兵器。
往后翻滚,躲过对方一脚。
待狂风扑面,冷雨噼啪打在脸上,关六已经跪伏在地,背后生出的两臂手持一长一短的两刀,交叉护在胸前。
之前与燕绫衣交手中,他手里那柄龙骧卫的斩妖刀已被对方劈成两断,弃在了半路。
如今,有了燕绫衣的龙脊与短刀法刃,俨然可以反守为攻。
但抬起头,对上那双不含感情的眸子,关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燕绫衣忽的一脚踏进水洼,上方递来的那双手掌拍在飞溅的水珠之时。
正巧。
电光彻亮,耀白之色充盈天地。
紧接着。
雷鸣响彻天倾。
可他耳中,有更为彻响云霄的动静却藏于眼前的亮光中。
深沉阴寒的雨水衬托着那双手掌愈发白皙,那掌心里,就似绽了一道九霄神雷。
无数细碎的脆弱水珠熠熠生辉,顷刻化作了夺人性命的凌厉“暗器”,叮叮当当敲在刀身,然后越过刀刃,落在胸口。
龙骧卫的袍子没能抵挡住这致命的一击。
水珠碾碎了布帛,陷入了血肉之中。
胸前皮肉绽开的孔洞内,筋膜崩解,骨骼碎裂。
而那双手掌,是那般无可阻挡,依旧一往无前。
紧接着,关六背上堪堪抬起,试图阻挡的干枯双臂干脆利落被折断,欲作搏命而曲指为爪的双手倒回,撞在自己胸口。
眼睁睁看着燕绫衣重新夺回长刀,抬起手臂,欲将他一刀枭首。
关六终究是狠下心,猛地一咬舌尖。
“噗!”
精血喷出口便化作浓郁的血雾,挡在了燕绫衣与关六之间。
当龙脊刀斩开血雾,原地只剩两截干枯的手臂安静躺在泥泞中。
关六,却是没了踪影。
挥出这一刀之后,燕绫衣的双眼却好似平静的湖水投下石子,泛起一阵涟漪。
下一刻,愤怒、惋惜、急切、忧虑……
种种情绪再次出现。
静静停在原地,许久,深吸一口气,抹去口鼻溢出的鲜血,这位俏脸寒霜的女子带着一抹决然之色,提着刀,冲入雨幕之中。
凌乱狼藉的沟壑中,一道笔直的凹槽细痕通往密林深出,只留下点点腥臭的乌黑血渍在飘摇的雨中缓缓化开。
………………
“啥?吃人?”
鬃泰蹲在路边,像撅着腚找吃食物的灰熊,嘴里囫囵咽着半只鹅腿。
看着旁边的萧锦,他的狮脸上露着夸张的表情,不朽摇头。
“不吃不吃。”
“人肉又酸又臭,有什么好吃的?”
“是咧是咧,哪有这大烧鹅好吃。”
旁边的细牙点头附和,还意犹未尽的嗦着爪子,回味着烧鹅的香味。
只有墩儿警惕地缩在后边的野草丛里,小心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今儿该它望风,可惜萧锦也没多少银子,这两日烧鹅烧鸡吃的不少,现在已是捉襟见肘,所以这顿吃食,没他的份儿。
这两日,逃窜过程里,该问的,不该问的,萧锦都打探了个大概。
相处下来,也大致摸清了这三只妖怪的秉性。
它们并不是什么喜欢食人的恶妖,也不曾凶性大发,大肆杀戮,反而相当敦厚淳朴,好似田地里走出的老农佃户。
用它们的话说,龙骧卫的人四处网罗妖怪,它们以前藏身深山,不敢露头,就怕被那些人寻到蛛丝马迹,把它们给逮了。
作为妖怪,称得上是安分守己。
只是言语间,鬃泰对东边的某个地方极为憧憬,就好像是和尚嘴里念叨着的极乐净土,那边是属于妖怪的国度。
所以鬃泰才伙同几名妖怪同伴,离开深山老林,舍了无忧无虑的生活,冒着被龙骧卫抓住的风险,也要去往东边。
而实际上,就连鬃泰自己都不确定,在东边,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地方能收容庇护它们这些妖怪。
一如往常,由萧锦带路,去往附近的城镇。
“鬃泰,既然你们说我变化的像人,那是怎么看出我是妖怪的?”
自己是不是妖怪暂且两说,如果别人人都能瞧出他的异样,那萧锦自己就得考虑如何掩藏身份了。
旁边的细牙插嘴一句。
“妖就是妖,哪有什么为什么,难不成俺们还会认错同类么。”
鬃泰摸了摸嘴角的胡须。
“嗯……说起来你没有俺们的妖味儿,一开始俺还以为你是附近藏身的大妖,结果没成想是刚生出妖力的小妖。对此,俺也有些奇怪……”
“那你可知道我是什么妖?”
“你自己都不知,俺们哪里晓得?像你这么变化彻底,妖力又羸弱几不可查的,说实话,俺还是第一次见,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听说俺们妖怪死了会变回原形,或许那个时候就晓得咯。”
萧锦翻了个白眼,这和没说有啥区别。
旁边的细牙拍着他的肩膀。
“小锦,这天底下茫茫多的妖怪,有石头变的,有木头变的,泥巴变的……水里生的,天上产的,树上结的……”
“狐妖,犬妖,狼妖……花妖,藤妖……尸妖,蜃妖……千奇百怪,根脚各异,俺们都只是小妖,没见过啥世面,分不出的哩。”
身后,墩儿从萧锦细牙中间挤了过来,杂乱的毛发下,明黄色的狐狸眼睛转个不停。
“哎,小锦儿,说不定你是人变的妖!”
细牙疑惑道:“人变的妖是啥?”
“人妖呗!”
萧锦眼角抽抽,强忍住出手揪掉对方耳朵的冲动,“闭嘴!”
插科打诨走了半晌,遥遥一望,城池的轮廓落入视野。
………………
与此同时。
山道寂寂,一人疾驰。
他身躯伤痕嶙峋,血迹拖拽,早已没了人形。
缕缕腥臭缭绕不散,所过之处,草木枯败。
回首望去,见那道阴魂不散的身影依旧,关六咬牙狠狠啐了一口。
“疯子!疯狗!”
分明和他同样的是身负重伤,同样的是强弩之末,可还是不眠不休,死死追了他两天两夜,到现在还不肯罢休!
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吾卫的俸禄?所谓的正道?亦或是其他?
可惜,左右问了几十次,那女人却像是茅坑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半点不吭声。
嗯?
关六忽的顿住身形。
此刻,空气中竟有未曾消散的一缕气息若隐若无。
“妖气!”
惊喜转眼挂满眉稍。
关六浑身一震,伤口干瘪的血肉好似突然拥有生命,飞速蠕动虬结,最后缠绕汇融在一起,变成紧贴骨骼的筋膜。
但见他双臂猛的撑开,拉出两片筋膜,犹如一对青灰色蝠翼。
随后。
乱风卷起残衣碎肉。
妖风骤起,在关六的怪笑声中,那扭曲的身形已然振翅追逐妖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