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学武?你认真的?”
楚浣小鸡琢米似地点头,“如果能把心挖出来,你就会看出我是不是真心的。”
林秀作势探手去挖楚浣的心脏,“那我先挖出来验验货。”
“别呀,等我神功大成,出去闯荡两年你再挖我的心,我保证不会反抗。”
“嘁!等你闯荡两年江湖,尸骨都不知道被哪座山上的豺狼啃了去,我还能挖你的心?”
楚浣的脸凑了过去,紧张地问道:“江湖真有这么危险吗?”
林秀怔了怔,算起来他一年前才突破至一品境界,加上武阳城这一单,他也只是下山三次而已,江湖险恶什么的都是山上的老家伙们茶余饭后山吹海吹说出来吊他们胃口的话,能不能当真还真不好说。
“咳咳,”林秀想了一下,摆出一副我是老手了,你安静听着的样子,“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湖是什么样子只有自己去了才知道。
当然了,我从蜀地出来去了岭南,怎么算也有一万里路程了吧,这踏过的桥啊比你走过的路要多,上过的当啊比你喝过的酒要多。”
楚浣黑着脸,怎么想都觉得林秀在忽悠他,于是弱弱地顶了一句话:“哪儿能这么算啊,况且我不怎么喝酒,我爹说喝酒伤身。”
“你爹还真疼你。”
“他疼我啥呀,我记得那一年我才八岁,我爹就把我带到蛇窟面前,指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说‘浣儿啊,再隔几年我就把你扔进洞里历练,你只有活着从洞中出来,才能够离开丰都,离开楚家。’”
“那如果你出不来了,你爹不伤心吗?”
“他会伤心?”楚浣呸道:“我也问过你说的那个问题,我说‘爹,我如果没有出来你会怎么办?’,你猜我爹怎么说。”
“怎么说?”
“一想起这事情我就气!我爹当时搂着个新纳的小妾说道‘你要是出不来,我就跟你六姨娘再生一个!’你听听,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
林秀摇摇头,想不明白大户人家的老爷心里在打些什么算盘。
楚浣补充道:“可惜我老爹不争气,之后又给我添了两个妹妹,一直到他老得长枪不举了才没从外边再给我带回两个姨娘来。”
林秀呵呵一笑,不知道该怎么搭话才好。
店铺里安静下来,窗户开着,外边不下雨,风带着些许温热,两个年纪相差五岁的大男孩坐在窗边望着星空。
星星闪烁,他们的眼睛就跟着星星闪烁,剔透玲珑的眼球看起来是那样纯粹,像是岭南树林里剥了壳的龙眼肉,看着它的模样,闻着它的味道,就知道它是甜的。
“对了,你只提到你的娘亲,你父亲呢?你的武功这么高,肯定是他教的吧。”楚浣用手肘推了推林秀。
“死了,很早就死了。”林秀很淡定地回答道。
“啊!呸呸呸!我说错了!”楚浣拍着嘴巴,“这张笨嘴!”
“没事啊,我不是也没什么反应吗。”林秀闭上眼睛,“十年前战乱的时候他去服兵役,去了边疆就再也没回来,除了说他死了,我想不出其他答案。”
“唉,好在现在南楚国兵强马壮,邱家军横陈石羊关等险要关隘,拒北燕兵马于秦岭之北,南楚北燕互相制衡,近些年极少爆发战事,要不然天下动荡,兴亡成败苦的都是老百姓。”
“邱家……”林秀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近些年的确是邱家军拒北抗敌……”
“哎呀,差点忘了,你还没说教不教我武功的事情呢。”楚浣转过身单膝跪地,一双手抱住林秀的大腿,“不管了,我这跪礼都行了你不能耍赖,必须得教我武功。”
“诶,耍赖的人是你才对吧。”林秀伸出手在楚浣双肘附近轻轻一摁,后者的双臂瞬间麻痹,抱住林秀大腿的双手也因此松开。
林秀提着楚浣的两个胳肢窝让他起身,又说道:“男儿膝下黄金万两,你这样让我很难办。”
“有什么难办的啊?你就随手教我几招功夫,让我能够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就行了。”楚浣哭丧着脸,他也想不到林秀这小子居然油盐不进,铁石心肠。
“等等!你是说你学武功是为了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林秀的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对啊,不然我学武干什么?”楚浣疑惑道。
“你想保护谁?”
楚浣想了一会儿,低下脑袋数起手指头,“有很多。我娘、妃儿姐、芸姐、梨妹、柔妹……呃,我爹虽然一点也不疼我,可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弃他不顾,勉勉强强也得保护他……差不多就是这些人了吧。”
林秀沉默不语,楚浣身边有那么多需要他保护的人,可他自己呢?
山上的老家伙们不用多说,那些人飞檐走壁,开山断江无所不能,他去保护那些家伙?反过来还差不多。
算来算去,真正需要他保护的人,也许只有在盘竹镇老家的娘亲,仅此而已。
抓了抓长头发,林秀想起葛邈说的一个词,孤独。
抛开了柴山,抛开了娘亲,天下之大,他孤身一人,就像是悬崖边生长的松木,拂晓晨曦照耀的是它,月华冷霜抚慰的是它,除了它,再无其它。
“一年后吧,一年以后我来找你,到那时我教你武功。”林秀的语速很慢,仿佛这短短的一句话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后所说。
“啊?为什么要等一年后,现在不行吗?”
林秀的眼眸眯成一条细缝,他望着天上的满天星,表情中谈不上是落寞还是哀伤,“明日是个晴天,我要走了,回蜀地去。”
南楚顺安十九年,六月十七,大雾,江陵城外。
乞力松赞换上了一身破麻,脸上用一块青色方巾遮掩面容,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不过车夫正揉着惺忪睡眼——他身上的胭脂味隔着老远就可闻到。
趁着车夫揉眼的时机,乞力松赞一步跨上马车,阖上布幔。
苏尔碧的铁链被她用一块蓝缎布包裹着,系上一个活结,挎在右肩,楚芸用胭脂膏为她描了淡妆,不说完全掩饰住她的肤色,至少让旁人晃眼看到她不至于一眼就把她认成外域人士。
她的身上同样换上了麻衣,淡蓝色的料子,绣着手艺粗糙的白花,干干净净,不起褶皱,乍一看,苏尔碧就是个穿了新衣的农家姑娘。
同样登上马车,车夫的眼睛在苏尔碧的俏脸上顿了一顿,咽了一口唾液,仿佛是想起了昨晚伺候他的小娘皮。
楚浣解下一个荷包,将整袋的碎银子塞进车夫的手心,昂起鼻孔对着车夫道:“这是赶路钱,我这三个朋友你不能怠慢,路上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楚三少饶不了你。”
车夫弯下腰回敬笑脸,旋即指着马车后方插着的旗子,道:“哟,三少爷说笑了,道上的朋友都要给我们红枫几分薄面,小的赶马数十年,从未出岔。”
楚浣顺着车夫指的方向看去,赫然是一面鹅黄色三角旗帜飘在车厢之上,旗帜正中用红色丝线绣着三片枫叶以及“红枫”两个字。
“嗯,去吧。”楚浣挥挥手打发走车夫,很明显他也清楚红枫在江湖上的地位。
马车有两辆,在前边的这辆坐着楚家姐弟,后边则坐着林秀、乞力松赞和苏尔碧。
葛邈背着药篓,头上顶着竹笠,他和林秀站在车厢后方。
老人家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交给林秀,切切叮咛道:“药有三分毒,瓷瓶内共十粒药丸,此药丸最好隔两日服用一粒。
今早你也看了受伤处,你檀中穴的瘀血几乎散尽,老夫估摸着那黑玉软香膏还是起了些作用。”
“葛爷爷,林秀……”
葛邈抬手喝止道:“少年儿郎成日眼泪汪汪,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你若真的心怀感激,务必每日准时服药。
老夫一生治病救人无数,棘手的病症也遇见过不少,唯有你这伤令老夫束手无策,乃是人生一大憾事。”
林秀握紧瓷瓶,“葛爷爷你放心,林秀一定按时吃药。”
葛邈拍了拍林秀的肩膀,他膝下无子,见了林秀这孩子莫名的倍感亲切,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时间,却也让他欣慰。
老人家在官道上渐行渐远,背影佝偻,浓雾逐渐将他的身影吞没。林秀肃立在原地目送葛邈离去,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颇感孤独。
愣神许久,还是车夫拎着他湿漉的袖子说“娃娃,外边雾大,赶紧上车去吧,我们要启程出发了”,林秀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说了句,“多谢。”
待林秀上车,车夫坐上驾位,抬起衡轭,吆喝前边同伴道:“红枫大马,走嘞!”
吼完一声,他随即扬起鞭子,在半空甩了个漂亮的梢响,呵斥着辕马踢动蹄子。
此时,前边的车夫传来回应,“红枫大马,走嘞!”
不多久,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