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垚王宫长颐庭
暮色中,祝鼎飞孤身站在亭中,一眼望去,他宛如融入这曦曦深秋的一景。
唐兀笑安静走了过来:
“杜师兄已安然睡下了,现下,嵘相王已死,鹿垚国算是清净了。”
“都说年轻人容易利益熏心,岂不知越是年长的人,当他看着别人所拥有的,他此生将不会得到、拥有到,那种失落,挫败,嫉妒,逐渐变得越来越黑暗,腐蚀的内心让他最后疯狂。”
祝鼎飞黑眸如渊。
“比魔更可怕的人,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也算自食恶果了。”
唐兀笑说。
“可有降灵的消息?”
“我们的人看着他带着碧后的尸身去了北漠方向。”
“他是要回碧后的故乡。”
祝鼎飞眸中的沉重一闪而过。
“应该是的。”
唐兀笑点头。
“暂不管他,寒一如今是什么情况?”
祝鼎飞转过身来。
“我用了镇魂草,他的内伤会逐渐康复,可魔性反噬之痛,痛入骨髓,如此循环反复,他必将承受常人所不能及的煎熬。你知道,这是他第二次深染魔性,我心里着实没有底。”
唐兀笑眼中的泪晶莹剔透。
“回天息镜湖吧。”祝鼎飞缓缓闭上眼睛,语气如冰,“立刻结束鹿垚国的一切。”
“杜师兄的心愿是让敖飘留下来。”
唐兀笑补充。
“好,我去准备。”
祝鼎飞走出亭子。
翌日,鹿垚国处处张贴皇榜,以昭告天下———
先智叶王之长孙智敖飘,继任鹿垚国第五代王位,尊号年阖王,即日举行继位大典。
王宫尊旻正殿
敖飘身披九龙紫袍,皇冠加冕,蓝眸奕奕,巍然正气,走进了庄严肃穆的大殿。
鹿垚国的复兴,是他逃不开的责任,而这条满是荆棘的路上,却已经有人先行一步,替他一鼓作气,劈波斩浪了。
“大典开始!鹿垚国第五代国主年阖王行国礼!”
礼官宣布。
敖飘在殿内祝鼎飞、杜寒一、青从阙、唐兀笑、天心以及各文武官员的瞩目与鉴证之下,循序渐进地完成继任大礼,顺利继位正殿。
“鹿垚国如今百废待兴,今日起,免除五年内,十郡十县苛捐杂税,废除女子世袭为奴制度,大赦邢狱内轻犯,整肃军队,巩固边境,护我疆域。”
敖飘站在尊旻庭中,蓝眸熠熠,赫然立誓。
“年阖王恒昌永寿!造福鹿垚!万万岁!”
庭中齐声祝祷欢庆!
长生庭
“师父,你们这就要走了吗?”
敖飘已换了紫色常袍,陪着杜寒一走在院中。
“你,该叫我一声舅舅,这些年让你隐姓埋名,着实不容易,今日,你重归自己的位置,我的心结终于解开。”
杜寒一面色如雪,眸色安静。
“这王位本该是你的王位,这里本是你的鹿垚,我随王爷闯荡江湖许多年,自己都觉得性子野了,心中惶恐。”
敖飘目色清冽。
“都是他惯得你!“杜寒一笑意渐深,语气平和,“没有人会比你更合适鹿垚,就像我是属于来善寺的一样。用你们王爷的一句话来说,我只是一个平凡人,你也让我歇歇,松乏一下吧。”
杜寒一歇了口气,继续说:
“当日,成碧王子把尚在襁褓中的你与年幼的我带出鹿垚国,送至来善寺,他是否已料到,在未来的某一日,我们会再回来,再看鹿垚一眼,回来与鹿垚惺惺相伴。”
“也许,他早已料到。”
敖飘微仰起头,望着无际的天空,神色专注。
“是啊,唯有你让我安心。”
杜寒一顺着敖飘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崭新的鹿垚国的面貌。
“会回来看我吗?我早已习惯了有你们在我们身边。”
敖飘心中充满不舍的离愁。
“会。但你要学着一个人面对所有问题,其实,我明白你一定做得到的,敖飘,把鹿垚当做来善寺一般来保护。”
杜寒一伸出右手,面向敖飘。
“我记住了。”
敖飘颔首,握紧杜寒一的手。
两人在纷扬的枫树下,站了许久。
梅庄客栈
照镜生远远看见迎面走来的照溪歌,他干脆停住脚步,在回廊里等她。
“哥,鹿垚新王今日继位了。”
“所以呢。”照镜生冷冷地。
“我可不可以去看望一下杜寒一,他伤得那么重,如今敖飘这般急急地继任王位,他们怕是要离开此地了。”
照溪歌着急地。
“他伤得那么重,你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为他疗伤,仁义礼智信已尽到,自己的身子不顾着,如今去做什么?”
照镜生心里是毅然反对的。
“我就只去看看他。”
“然后呢。”
“我可以,陪在他身边一段时间吗?”
照溪歌轻声地问。
“照溪歌,你还真敢问啊!”
照镜生真的怒了。
“哥......”
照溪歌低下了头。
莫邪泷璃看见两人僵持,走了过来:
“该劝的话我已经都说过了,溪歌是个有分寸的孩子,让她去吧,这样她也能安心,不至于在你跟前魂不守舍的。”
“我就看着他伤愈,他好了我自会回苍穹崖去的。”照溪歌请求道,“我也惦念你们啊,你们若是去大都,我定会立即跟随你们,与你们共进退,只是眼下我必须确定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别任性,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照镜生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多多保重,一路照顾好自己,快去快回,别让你哥哥担心。”
莫邪泷璃朝照溪歌点头说道。
“谢谢哥,谢谢泷璃!那我去了,你们保重。”
照溪歌回望照镜生的背影,默默走远。
“这个杜寒一到底有什么魔力?”
照镜生实在气极了。
“也许,此番溪歌能阚得一个新的转机呢。”莫邪泷璃深吸一口气,“我们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泷璃,我们能谈谈吗?”
慕星痕站在拐角处。
“我回避。”
照镜生看了一眼慕星痕,颇不悦地离开。
“你打算要去哪里?”
慕星痕走近。
“回别有洞天看看,我一直没有勇气回去,如今是时候了。”
莫邪泷璃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相握的手。
“也好。”慕星痕站到她的身旁,“那我们一路离开鹿垚国,到中原再分道而行。”
“嗯。”
莫邪泷璃点头,经过一夜的冷静,她已经不再那么冲动了,可看到如今的慕星痕,心中还是忍不住悲伤。
“你我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境地了吗?”
慕星痕苦涩一笑。
“说什么呢,我不想跟你再吵一次。”
莫邪泷璃静静说。
“好,那就说说你与祝鼎飞,他同为元室子孙,你却可以对他另眼相看,倾心相护,即使你们相隔甚远,不能见面,你仍然为他担心思虑,保驾护航,他中魔灵之毒,你不离不弃,他来鹿垚搅弄风云,你亦从中相助,你从来对他都是不问缘由,无怨无悔,他就如此地不同。”
慕星痕凌冽的双眸直视她,语气却是很直白、很平静地。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会找我说关于你们的事?可你仍然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并肩走下去的原因。”
莫邪泷璃眉间微蹙。
“我能怎么想呢,这些难道不是实情。那就来说说我,大都,你入魔之时,我明知祝鼎飞带你去天息镜湖,你们必定朝夕相处,我内心在说不要!不准!还是不得不放手让他带走走,你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吗?思越国,你知道他中了毒,那么地义无反顾,毅然决然而去,你能体会我每日站在宫门口,望着苍穹崖方向的绝望心情吗?我从来都是沉默接受的那个人,我愿意等你回头,可你会回头吗?所有的事实都在告诉你,你们不能在一起,无法在一起,所有的人都阻挡你们,都告诫你们,你们之间岂止是隔着瀚海蓝山,而你,会停止自己迈向他的脚步吗?你会吗?”
慕星痕双手紧紧握成拳,忿然不甘的一滴泪,滴在手背之上。
莫邪泷璃双眸微颤:
“慕师兄,我不想隐瞒你,我承认早已对这段感情无能为力,无法掌控,他就像我生命里的一个记号,现在,我只想留着这个记号,不被打扰,也是奢望,不可以的吗?既然,你知道了苍穹崖的事,那你应该知道我是苍穹崖的子孙意味着什么,我只求被放过,这也是对所有人的放过。我不愿伤害他,不愿伤害你,结果你们都遍体鳞伤,但这不能成为干扰你作出正确判断的原因啊,你错了,你真的走错了,现在回头为时未晚。”
“人就是这样的愚蠢,明明知道真话残忍,还是要亲自听过才肯罢休。”慕星痕转过头,语气如冰,“当我幻想着你与我说得不会是这些早被猜中的话,我差点以为自己被阳光照射到了,黑暗中孤寂的影子终于可以与我告别,原来一切都是虚妄。”
“只要迎着太阳,影子总会落在你身后,怕就怕你不肯面向太阳的一面。”莫邪泷璃痛定思痛。
“我的阳光唯有你,而你却转向了他人!”慕星痕嘴角扬起一抹苍凉的笑意,“泷璃,是非对错,与我而言,又有何意义呢?如今,我挽不回你,你亦拯救不了我。”
“你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你的一意孤行。”
莫邪泷璃凝眸相视。
“如果这样,你才能够看到我,那避无可避。”
慕星痕眼色凛冽。
“你知道你在说设么吗?”
莫邪泷璃眼中泪光闪烁。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这一次,你为我掉下了眼泪,却是轮到我先转身了。”
慕星痕眼中的濯濯寒意猛烈逼向莫邪泷璃,她胸口涌起一阵剧痛。
慕星痕决然转身,心中默念---
泷璃,要说的话,要悔的罪,要道的歉,都无从说起了。师父生前的第三个遗愿,让我一辈子保护你,好好照顾你,不离不弃!是否,此刻的我真的没有了这么做的资格。
莫邪泷璃冲进一旁的厢房,神色急切:
“若栩,子规,莳雨,我们现在就走,我已打探好了,今日就有一艘商船离开鹿垚,我们就坐商船离开。”
“姐姐,怎么这么急?”
子规问。
“离开这里,我们离开。”莫邪泷璃简单地收拾了包袱,黯然神伤。
“泷璃,无论到哪儿,面对什么,我们会陪着你。”白明若栩上前搂住她。
莫邪泷璃好想大哭一场啊,可是眼泪是弱者的武器,它什么也解决不了。
“走吧,我们尽快离开鹿垚国也好。”
花莳雨深深赞同。
少时,四人来到江边,白明若栩上前一步去询问商船。
有个侍卫走了过来:
“请问,你是花莳雨吗?”
“我是。”
花莳雨点头。
“请你们跟我到那边一下。”
侍卫指了指石壁的方向。
石壁之下,一队齐整的庭卫军骑着马俨然而立,正看着她们这边。
“那边是?”
花莳雨问。
“是我们的王上。”
侍卫颔首。
四人带着重重疑虑,来到石壁之下。
“敖飘,不对,如今该称你为王上。”
莫邪泷璃颔首,目色沉静,“是有什么事找莳雨吗?”
敖飘下了马,缓缓走到她们身旁,蓝眸如渊:
“莫邪姑娘,听闻你们就要离开,我特来送行,为你们送行,为王爷一行送行。”
敖飘说完,眺望着远处的大船。
“那是宴王的船?”
子规看到停在不远处,凛旗招展的黑色大船。
“莫邪姑娘,你们多加保重!”
敖飘谦和地颔首,说道。
“王上保重。”莫邪泷璃回眸,拱手说道。
敖飘面向花莳雨:
“花姑娘,你的父亲是先王的北漠将军,祖父曾任啸骑大将军,花家世代功勋,你又自小勤习武艺,一身抱负,然家道中落,被迫入锦安馆。“
“你调查我?”
花莳雨轻喝。
“确却地说,是我寻访花老将军事迹时,发现了你与他之间的关系。”
敖飘心平气和地。
“原来姐姐的父亲与祖父是将军。”
子规十分惊讶。
“我无意隐瞒你们,只是家父去世多年,谁还会记得有那么一个将军呢。”花莳雨淡淡说道,“那确是我的过往,难道就因为我曾经在锦安馆,因为我杀过人,王上要亲自出马缉拿我归案?”
“你们不能抓我姐姐!这不是她的错,你们知道锦安馆那是个什么地方吗?那个不得不接受别人的控制,不得不杀掉对方才能留住自己的性命的地狱?我们是为了生存下去,我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你们要追究就一起追究吧。”
子规牢牢护在花莳雨身前。
敖飘淡淡说:
“我想,你们误会了。我说这些是想告诉花莳雨姑娘,我对你的过往很了解。”
“然后呢?”
子规仍戒备于他。
“我此行就是告诉你们,鹿垚国再无锦安馆。”敖飘目色慎重,“然后,留在鹿垚国,留下来继续守候这片你们花家世代热爱的国土,守候这里的子民。”
“留下来?”花莳雨目色惊诧。
“对。我想,鹿垚国会需要像你这样的有热血、有能力的花将军,沙翼军也需要。”
敖飘说道。
“将军?”
四人异口同声。
“王上已任命你为鹿垚国右将军,还亲自在次等候挽留你,王上为了鹿垚国,可谓是事无巨细,必躬必亲。”
身旁的将军说道。
花莳雨抬头,澎湃的双眸凝视着敖飘。
“姐姐。”
子规同样注视着花莳雨。
“你,需要考虑一下,是吗?”
敖飘询问她。
“我留下。”
花莳雨终于点头说道。
“莳雨,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莫邪泷璃淡静而笑。
“有一句话他说对了,我对这片土地确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无法割舍。”
花莳雨目色依依。
“明白了,我们会尊重你的决定。”
莫邪泷璃从内心里支持她。
“这是你的信仰,你的理想,对吗?我也会尊重你的决定,莳雨姐姐。”
子规也说。
“好。”敖飘目色如冽。
“姐姐,我会想念你的!”
子规上前拥住花莳雨。
“回到中原,好好把握属于自己的幸福,那个莫邪哥哥。”
花莳雨灿烂地笑了。
“你们的根都在这里,好好守护你们的家园吧。”
清风中,莫邪泷璃双眸澄澈,绚若琉璃。
一双漆黑冷澈的眼眸,透过霭霭薄雾,静静审视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