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山林,已经看不见人烟了。云落尘走在前面,一边悠闲地摇着那把不离手的骨扇,一边和苏浅搭话解乏。
“苏浅是哪儿的人啊?”
“本地人。”
“那应该是对临安很熟了?”
“并没有。”
“怎么?”
“小时候家里管得严,不准我随意出门。”
“哦。”云落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是何时开始习武的?”
“八年前。”
八年前,是云落尘被禁足的那一年,也是百里忠被赶下山的那一年。被禁足的那段时日,云落尘以苍炎为伴,视其如命,每次抚摸着剑鞘上的麒麟银塑,总能想到不知所踪的亓澜,没想到日后竟会重逢。
“为何要习武啊?”
“喜好而已,不过恰逢贵人,就拜师离家了。”
“那······苏浅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呢?”
当年,云落尘大开杀戒,被鲜血染红了眼。他不明白,明明是师叔叛乱在先,他铲除祸根为民除害有什么错,以至于百里忠特地修书一封来训斥他。
百里忠说他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竟忍心对同门痛下杀手。可云落尘不以为然,霜音阁不是寺庙,不是入了门就能保平安,江湖风云莫测,若是不堪一击,则无容身之地。
云落尘没有回复百里忠,只让他的话随风而去。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与百里忠有什么交集了,可没成想半路出现了个师弟。
“师父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从来都不苟言笑,严谨苛刻。”
“你师父可有名字?”
“百里忠。”
云落尘在前面走着,一言不发。经过了一年的冷静,他承认他为曾经的冲动后悔。
当初的屠楼一举想必已成为了很多人脑海中不可抹去的可怕回忆,也变成了他和霜音阁之间的一道无法消除的屏障,护他长大的家,差点被他错手毁掉。对此,他悔。
救他,养他,教他的百里忠被他阻在霜音阁外,过着不为人知的生活,武功高强却没有用武之地,只能过着寻常百姓的日子,可他高高在上,那么多人对他俯首称臣。对此,他更悔。
算起来,他们师徒二人已有八年未见,除了那一封书信,云落尘没得到任何关于百里忠的消息。如今再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像是刻意的惩罚,许久不散。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有一种嗜血、邪恶的本性,一直被压抑着。自从那一次的释放,他甚至有点接受了这个想法。有时,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没办法说服自己恢复理智,干脆就纵容自己意气用事,因此也落了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恶名。
但,善恶难辨,是非难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灰色的呀。
“到了。”云落尘停住脚步,“这儿就是霜音阁。”
苏浅走上前,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闻已久的地方。平整的大理石石阶向上延伸,通往霜音阁的大门,门大敞,两边各有一人把守。光是门关,就透出威严的霸气。两根红柱拔地而起,撑着屋檐和房瓦。大门前摆有两尊石狮,口中含珠,目光如炬,上方是一个偌大的牌匾,有字曰:霜音阁。
“没想到这深山老林的,还有这样气派的地方。”苏浅走上石阶,抚摸着一只石狮的尖牙,“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霜音阁在这儿?”
“因为我就住在这儿啊。”
“住在这儿?”
“对。我可是霜音阁阁主多年的好友,只不过我一直无家可归,阁主就收留我了。”云落尘打开骨扇,悠哉悠哉地走上台阶,俨然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苏浅闻言,转过身看着刚走上来的云落尘,道:“那我算不算得上是落尘的好友?”
“算啊。”云落尘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苏浅轻勾唇角:“那我就放心了。若是日后这阁主要杀了我,还请云兄护小弟周全。”说着,笑意更浓,朝他作了个揖。
见自己被算计,云落尘手腕一抖,骨扇一收,“啪”的一声打在她交叠的手上。力度不大,却也让她的手背泛起微红。他迈步向门,对其中一个门仆说:“通报一下,就说我带了个客人来。”
“是。”门仆低着头应了声,随后跑去通报。
这一幕,看得云落尘很是恼火。
不就是跟他说句话吗?至于紧张成这个样子?这人,想必不是太死板,就是没脑子。
好在苏浅把注意力放在了石狮口中的石珠上,没有对他起疑心。
“苏浅,阁主一会儿就会到,你······怕不怕?”
“怕什么?我觉得不会有什么事的。”
“此话怎讲?”
“我只是来投奔的,又不是来踢馆的,阁主没必要为难我啊。”苏浅把手从石狮上拿开,来到云落尘身边,“而且,我这把剑出自霜音阁,他应该认得。”说着,拇指便在剑鞘上摩挲起来。
“它有名字吗?”
“亓澜。”
“很美的名字。”
苏浅不再回应,只静静地看着手中的这把宝剑。
亓澜剑,是她平生摸到的第一把真剑,第一次接到它时的那种感受,或许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剑鞘是冰冷的,可她却热血沸腾,像是得到了肯定,肩负起了使命,自此,苏家复仇便指日可待了。
虽然,这条路,很长,很难。
霜音阁内传出一阵脚步声,步伐沉稳,越来越近。
云落尘看向来人,微微一愣,随后勾唇浅笑,拱手作揖,道:“云某,拜见阁主。多日不见,阁主令在下甚是想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