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所在的山西东北处,正是后世所说地黄土高原。虽说三百年前环境破坏还没那么严重,但是目中所及也有近半山林露出黄土,想来这黄土高原的形成怕是从黄河文化发源开始就已慢慢积势。我能有幸看见三百年前长着半幅青山的黄土高原,简直是做梦一般。
我从前也到过五台山,基本风貌倒也没有大变,须知五台山佛寺始于东汉,盛于大唐,历史有近两千年。能保存下来真是个天大的奇迹。
老主持早已领着一众僧侣在山门下远远等候,老爷子下车远远驻足,看着气势恢宏的山门,以及满山红黄相间的庙宇连绵,喟然长叹:“大好河山,千古名刹啊。”
我们无人答话,心里等着随行的太子或者三阿哥回话。须知三阿哥供职礼部,编修群书,亲近文人,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大学者,按现在的话来说,做个国师绰绰有余。但凡老爷子外出,充当导游或者吟诗助兴的不是太子就是三阿哥了。不过太子一废后就不怎么在老爷子面前出风头,今儿个这解说的任务自然落在三阿哥头上。
果然,三阿哥立即拱拱手道:“是啊,老爷子。这五台山由东台望海峰、西台挂月峰、南台锦绣峰、北台叶斗峰,中台翠岩峰组成,代表了文殊菩萨的五种智慧,即大圆镜智、妙观察智、平等性智、成所作智和法界体性智。以及五方佛,即东方阿閦佛,西方阿弥陀佛,南方宝生佛,北方不空成就佛,以及中央毗卢遮那佛……”
老爷子心情愉悦,一边点头一边领着一众人向前走,三阿哥则孜孜不倦地解说,其口若悬河谈天说地无所不能令我叹为观止,果然是博古通今,当然大约也有昨夜里补习功课的功劳。
其实不仅仅是他,就连我也在临行前看了不少五台山史料,方才还在默默复习呢。
“隋文帝在五座山峰的台顶各建一座寺院供奉文殊菩萨。即东台顶的聪明文殊,西台顶的狮子吼文殊,南台顶地智慧文殊,北台顶的无垢文殊和中台顶的儒童文殊。因此在东台顶能看日出,西台顶能赏明月,南台顶能观山花,北台顶能望瑞雪,这便是五台山的由来。”
待到我们走到山门下,三阿哥恰到好处地完成了他的解说,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十阿哥则道一句:“听三哥这么一解释,弟弟倒是懂了不少东西,得空还要向哥哥多讨教”来代老爷子给三阿哥的一番解说做个结句。
与老主持见过礼后,我们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上山去了。老爷子与老主持走在前列,众阿哥及僧侣跟在其后。我们女眷更是落在最后面。
五台山的二月分外寒冷,几乎比京畿里还要寒凉。
“唉,听闻这五台山是避暑胜地,却没想到冬天里竟这么冷。”十三福晋兆佳氏不由得开口抱怨道。
“是啊,不然怎会有清凉山的称誉呢。”我打着太极回应了她的抱怨。
“许是老爷子礼佛心诚,也不惧于天气如何,只为诚心罢。”四福晋乌喇那拉氏笑笑。
不愧是女眷中位份最长的,她这么开口一道,我们一干女眷便安静下来。
其实老爷子大冬天里跑来五台山,全是为了一颗代皇太后礼佛的一番孝心。不知怎会被后世一些无聊之人做那么多无谓的解读。
初到五台山,首先是各自安顿住下,之后便陪老爷子在斋堂中用膳。
入乡随俗,自然是吃斋。五台山的膳食最有特色的就是各种蘑菇。
比如炝香蘑、清炒台菇、素鸡炖蘑菇……我忽然就想起了一句小品语:群英荟萃,蘑菇开会。
话说我以前去五台山观光就买了不少五台特产台菇回去,台菇也有个名字,叫天花菜。只可惜在这个时候这名字太不吉利了,所以也没人用。
比较有趣的是拨烂子,看着就像是炒鸭舌,其实是先将土豆擦成鸭舌状的片,切细淋水后均匀裹面粉上火蒸熟。加上胡萝卜、韭菜、干辣椒及调味品入锅炝炒即成。
另外比较少见的就是过油山药,确实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
即是来礼佛,我们一干女眷并未与自家夫君住在一处,而是散住在禅房外围,里围是阿哥们的住处,老爷子则宿在正中。
第二日凌晨云板声起,便要起身更衣。铜钟一响,我们便随老爷子到大雄宝殿听禅诵佛,檀香缭绕、唱经声声。佛合目静坐,悲悯地注视着跪于他身前诚心祈福的帝王。
早课过后,老爷子点了几个阿哥留下一起与主持参禅。我们几个女眷便有寺中僧人随着,可在寺里随处走动。
走了一会儿,兆佳氏和堂妹纷纷告恙回去,只有乌喇那拉氏仍和我一道走着,听着身后僧人的解说。
我抬头看见前方远处有一高达百余尺的金阁,大约三层,雕梁画栋,高耸入云。殿顶铸铜涂金为瓦,时晨光乍起,交之辉映则照耀山谷,蔚为壮观。
“小师父,前面可是金阁寺了?”我问。
“女施主说的正是,前方便是玄奘法师曾经讲学的金阁寺。”
“寺内可供奉着千手观音?”
“正是,二位施主可要前去参拜?”
我看看乌喇拉氏,见她朝我点头便道:“那么有劳师父了。”
跟在年轻僧人身后,我一路闷头走路,只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家人。
我是家中独女,父母结婚后妈妈先后流产两次,是以结婚六年都没有孩子。
我爸爸这才北上五台山礼佛,因为心里想要个女儿,便在金阁寺千手观音前连续参拜三日。
说也奇怪,就在我爸爸在外礼佛时,我的妈妈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只小凤凰飞进了我家,站在房梁上摇头摆尾,煞是可爱。
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恩赐罢。我长大后妈妈常常这么对我说,因为爸爸礼佛回去不久后,妈妈终于怀上了我。
我出生那年,我所居住的小区里连我在内有三个婴孩先后出世,另外两个都是男孩,可惜他们一个是天生耳聋,一个是天生青光眼。而我虽是唯一一个女孩,但却耳聪目明,于是小区中有了恶毒的传闻,说是我八字硬,夺去了那两个孩子的视力与听力。
所以我小的时候,小区里根本没有孩子敢跟我在一起玩。
父母也不以为意,只叫我不要听那些糊涂话。还常常告诫我,日后只要行径观音的道场,必要进去参拜。
所以我上大学后便随朋友去了山西,第一件事就是上五台山礼佛。
那一世,我也在金阁寺内参拜将生命赐予我的千手观音,谛听神的启示。
再然后,我回到北京的学校,和男友游废弃的畅春园,最后就是落水,来到了这里。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迦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我跪于蒲团上,久久默诵经文,不知不觉间泪水淌了满脸。
我不知道在我生活的那个世界里,我的肉身如何了。是死在了后湖,还是被救起却昏迷不醒?
我的父母现今如何,是以为我死了,还是守着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日夜思念?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个苍老的声音骤然在一旁响起,仿佛是在天边回响。
我悚然一惊,意识到我的神识已经神游五天之外去了,连忙睁开眼,看着仍是满殿经幡檀香,于是又重重磕了几个头,方从蒲团上起身。
“师叔。这两位是随皇上来礼佛的。”陪同我的年轻僧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行礼道。
我与乌喇那拉氏也上前行礼,只听那僧人介绍道:“两位施主,这是我师伯苦禅大师,他一直在藏经阁中抄经念佛,甚少出来走动。”
他躬身还礼,我看了看他,年过耄耋,长眉悲垂,老目微合,耳垂及肩,出尘逸世。我心思一动,出言道:“大师,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他并不惊讶,只点点头,示意我朝侧堂去。
我看了看乌喇拉氏,她点头笑道:“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