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热热闹闹地进行了大半日,直到宫里宫门落下之前不久,各位阿哥才纷纷告辞离去。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已成年开府,又因为多喝了几杯且与八阿哥交好,就继续跟八阿哥开了小桌饮酒,估计今日也就宿在府上了。
我笑吟吟地送走女眷,累得骨头架子都快散了。其实那么多旗装丽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只是凭着记忆她们是跟着哪位爷来的大致判断一下身份高低,多半是“姐姐妹妹”的叫,觉得不稳妥地就示意云绮提醒,倒也没出差错。
唉,不行不行。想我当年也是高三党起早摸黑书上题海突围出来的体力军,怎能应酬一天就累得不像样。
我在案上趴了许久才想起这般累不是因为疲劳,而是因为长时间保持了紧张状态。因为充满了太多未知,又见着了这个时代可以一言决人生死的天子骄子们,真真切切觉得一种不是法治社会不知小命多长的悲哀感来。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懒,我还有好节目要登场呢。
我连忙灌下一大杯浓茶,叫云绮给我补妆。
浓茶下肚,素妆初成,一日来的疲惫基本上就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又是一个明艳照人的可人儿。
话说这毓秀真的是生的宜古宜今,我用着她的皮相都爱得不得了,要是她生在现代,绝对是天生的艺人相。
我换上一身水蓝色纹有白色兰花的旗装,看了看镜中淡蓝色系的自己,温婉如水,静好如花,不由得满心愉悦。连云绮也在一旁不由赞道:“福晋今日真是太美了,跟平日不大一样,贝勒爷一定喜欢得不得了。”
“是么?”我随口问道,心中也明白几分。这丫头自八阿哥开府以来就在府中伺候,心思也细密,想必对他的喜好也是了解的。她这么说恐怕也有几分是八阿哥的意思。
“嗯!福晋这身衣服的料子就是贝勒爷新婚后送给福晋您的,只是成衣后您觉得颜色素,不大爱穿。”
看来这毓秀性格果然泼辣骄横,就连衣物想必也是明艳耀人的,自然不喜欢这般素淡的花色。
正思忖间只听见八贝勒随侍高明在外面喊道:“贝勒爷到。”
我急忙回身见礼,只见他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因为饮酒,面色有些微红,但脚步分毫不乱,眼神依旧凝定不移。
“起来吧”他扶起我,朝我笑道:“今日里辛苦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今日贝勒爷生辰,妾身高兴,不觉得辛苦。”
看得出他今日兴致很好,又因为酒的热力,连笑容也不如之前那般淡然,而是多了几分温度与人情味。
我扶他坐下,为他倒了杯清茶道:“九弟他们可歇下了?”。
“恩”他抿了口茶,道:“今日可算好好儿地喝了一场,甚是爽快。”
说罢他微微皱眉,问道:“这茶是怎样煮的,总觉得味道没有喝过?”
我接过空了的茶杯,笑道:“可是还要再饮一杯。”
他点点头:“平日里解酒用的都是灵芝所煮,今日这茶却分外清香,生津解热。”
我为他斟满茶,道:“清香是因为有葛根花与菊花,若是夏日里,便可以用乌梅和桑葚来煮,那味道也是极好的。”
他饮着茶,面上和煦无比。
我笑吟吟地望他,柔声道:“可觉得好些了?”
“恩,不错。”他合上杯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会对冲茶这般感兴趣起来,我记得你往日也不大爱饮茶,更别提研究了。”
“贝勒爷素爱饮茶,妾身也觉得茶道博大精深,想学这些,给爷泡出好喝的茶来。”
“你这一病是怎么了,也不好好歇着,一会儿要栽兰花,一会儿又要学茶道,还是休养要紧,可别坏了身子。”
“谢贝勒爷关心,妾身只是觉得想多学一些,日后也好寻了机会向贝勒爷讨教。只怕可能太过贪心,什么都想学又什么也学不好,教贝勒爷笑话。”
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偏头看我,随即有些无奈地苦笑:“毓秀,你这一病,真仿佛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神情中有些淡淡的疲惫。
我心里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酸痛,便起身道:“今日寿宴上虽有节目表演,却总觉得没什么新意。”
“这可是你定下的节目单,反倒说起自己的不是来了”他笑意盈盈,分明也看到了我神情中预谋的兴奋,“莫非,你准备了什么节目?”
我不理他,径自灭了房中一盏琉璃灯,房中暗了几分,他一愣,满脸茫然。
我点起早已准备好的红烛,烛影摇摇,熏香袅袅,朝他嫣然一笑后款款转到屏风后面。
我坐在古筝前,深吸一口气。
还好我好歹是古筝业余十级优秀通关,从五岁开始学了十几年的古筝,虽不知道这三百年前的古人弹琴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但这几日偷偷练习,觉得感觉甚好。
今天我准备的是一曲《梁祝》。其实作为一个悲剧,在今日演奏意头不是特别好,但原谅我学的古曲虽多,记得完整地却不多。
也就《春江花月夜》、《十面埋伏》和《广陵散》……自己汗一个,这些一个比一个悲情,还不如梁祝来得唯美浪漫。
我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勾,叮叮咚咚的琴音便如同空谷清泉般滴滴流落,清清灵灵,细碎如雨,明朗似露。
引子,草桥相会,十八相送……我跳过了抗婚、哭灵、投坟几步,直接进入了化蝶部分。
琴音如行云流水,如泣似诉,隔着屏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相信他应该如我一样,是喜欢这演奏的。
和着琴音,我轻轻唱道:“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不论冤或缘,默说蝴蝶梦。还你此生此世今世前世,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无言到面前,与君分杯水。清中有浓意,流出心底醉。不论冤或缘,默说蝴蝶梦。还你此生此世今世前世,双双飞过万世千生去……
其实我觉得,历史上的八阿哥和八福晋是相爱的,我想历史上说八福晋独善专宠,其实会不会是八阿哥情有独钟?
当然,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如今我就是郭络罗毓秀,要想我自己日子过得好,要想他听得进去我的话,就必须在他心中占据重要的位置。
感情在他心中肯定不是第一位,那么,至少在感情里,我若能排在前面,也许我日后的劝告,他会听的。
我记得这是我听过的一首歌,旋律甚是好听,便用在这里,歌词也还算应景。
我记得心理学上说,男人是视觉动物,女人是听觉动物。我觉得不好让他干巴巴听着,所以这节目最别出心裁的地方,是我几日前醒来后就让云绮她们练习的皮影戏。
灯光一灭,我弹琴的剪影映在雪白的屏风上。活灵活现的纸人儿在旋律下旋转律动。将梁祝二人相遇,同窗,相知,相恋的美好感情一一再现。
我知道直到我的年代,梁祝的故事流传了已有一千四百多年,但只是流传在民间,这养在深宫大院的皇子阿哥有没有听过,我倒是不知道了。
一曲奏毕,我缓缓立起,许久才听见屏风外他的鼓掌声。
我转出屏风,屈膝行礼,他立即扶住我,手却仍抓着我,一双俊美的眼直直看着我。
我从未被人这般看过,何况是被这个我见之不过半月却要把生命牢牢维系在一起的清朝皇子。
我被看得浑身发烫,赧然道:“毓秀才拙,让贝勒爷见笑了。”
许久没听见他说话,抬头才发现屋里的婢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知趣地全部退下,烛影摇摇的房内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我一时有些慌。我想着今日他的生辰,给他个惊喜总是好的。却几乎忘记毓秀与他是夫妻,可是,可是我不是啊。
我心中暗叫不好,抬眼怯怯地望向他。
他白净如玉的面孔染上了淡淡醉色,在暗暗的烛光下愈发显得迷离美好。
我身体一阵阵发硬,头脑中疯狂乱撞,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我竟要失身于此?!
一想起这个我顿时觉得眼前发黑,猛然一把推开他。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在这个三百多年前的鬼地方失身!还是失给一个历史上死了三百年的人!
他原先也有兴许迷醉,被我这一推顿时清醒过来,他的神情忽然又变得如往常一般冷定,但他蝶翅般得睫毛轻轻一颤,眼中一闪即逝的失落却恰好被我捕捉到。
我心中有些愧疚,连忙解释道:“妾身风寒尚未痊愈,还恐连带了贝勒爷……”
他愣了一会,恢复了那个如玉公子的淡然出世,轻轻一笑,道:“毓秀,说到底,你还是不肯把自己交给我。”
我一愣,却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句话,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已转身要走。
“要走了么?”我急急脱口道。
他站了站,复又衣不带水而去,只在门边留下一声轻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今天为我弹琴,我很喜欢。”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那袭月白衣袍缓缓消失在屋外的黑暗中,心中悲喜不定。
我忽然有种认识,八贝勒,在心里对毓秀不可能是没有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