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完全沉下山巅,天空泛起阵阵阴影,隐隐编成一块黑幕,欲要笼罩天穹。
然而在太阳落下的地方却依旧金光灿烂,漫天晚霞在大地的西北角倔强的燃烧着,如衔烛之火以微弱亮光照亮极北幽深之地的天门。
只是谁都看得出来,天空被黑暗所笼罩已成大势必不可挡。而那似火燃烧的晚霞却已然失去立足之本,其中暮气难掩,彻底熄灭只是时间问题。
此景,如同人由壮年步入晚年,任你曾经风华绝代却终究敌不过岁月;亦如一个曾经强盛的帝国终究会由盛转衰,难逃更迭的命运。
李宗冉和刘平一同并肩走在东华城内城的街道上,见此景色不经触景生情,感慨良多。
他身为安成王府的大管事,单论年龄而言,比当今的安成王刘柒还要年长近两百岁,见多识广,知道很多秘辛。
例如当今圣上所布的百年大局其实只是一个残局,前半段他已然下完,可是后半段却需要换别人来继续落子。
再例如如今的帝国,看似国力鼎盛之至,坚不可摧,实际上却是早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一旦圣上驾崩,帝国,必乱!那些按耐隐忍了数百年之久的蛀虫败类,他们会从阴暗处蜂拥而起,把整个帝国搅成一锅乱糊。那时,一个庞然大物的崩塌,也许就在昼夜之间。
现在所见的满目繁华,只不过是虚伪的表象罢了,不见光的地方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真的是数都数不清!
要是能给圣上再多十年的寿命,要是太子殿下还活着,现在哪来这么多的波折。
只可惜呐,没有如果。
念及至此,这一位在帝都扎根了数百年时间的老人不经有些唏嘘不已。
刘平在旁边听着老人有些偏似于自言自语的话语,若有所思。埋在心底很久的一些猜想也在李宗冉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一些验证。
太子殿下的早逝与这些年圣上身体情况的急转直下,其实都绕不开百年前的那一场南疆动乱。
自己的娘亲,则也是在那一场始于南疆止于南疆的大战中与父亲相识的。
那一场战争有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只可惜,刘平他寻不到答案。
刘平甩甩头,把那些念头甩出心里,深深呼吸平复心境,转头伸手拽了拽李宗冉,笑道:“宗冉爷爷,再不走快点,就真的要去刷盘子了。”
李宗冉这才恍然回神,笑呵呵地道:“好,好,我们走快点,人老了,就是容易想起以前,和人说起以前,这毛病啊,改不掉了。”
刘平笑了笑,望向地平线的晚霞余晖,目光有些深邃。
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像这样深深望向那轮落日了?他不知,他不知。
一老一少加快脚步,赶往醉仙巷。
刘柒这一次的晚宴设在了醉仙巷的醉仙楼。
醉仙楼能位列十二古巷十二绝的前三甲,依靠的不仅只有那号称可醉仙人的名酒仙人醉,还有十二道闻名天下的精致小菜。这十二道小菜的原料及做法,就是老餮楼的掌勺大厨都极为推崇,说天下名菜前五十,这十二道具可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两人紧赶慢赶约有了几十里路,才在暮色彻底降临前从垂柳巷赶到醉仙巷。
只见这醉仙巷的巷口,与垂柳巷有些许相似,具是青砖红瓦,小巷幽深。但不同的,却是这醉仙巷的巷口前,少了一株大柳树,多了一个倚墙而坐浑身酒气的老醉鬼。
只见这老醉鬼衣衫破烂,头发乱蓬蓬有如鸡窝,还顶着一个硕大的酒槽鼻,醉眼朦胧,仰着头双腿岔开箕踞而坐呼呼大睡,动作放荡不羁,鼾声震天。
在经过那老醉鬼身边将要进入醉仙巷时,刘平不住扭过头去看了一眼那老醉鬼,眼神有些疑惑。
在他的五感六识中,他隐约捕捉到了一抹恢宏的气机从那躺倒的醉鬼身上乍起,意蕴无比深远。不过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令他不经怀疑是否是自己因为收束了全身的修为,导致感知力也大幅倒退。
一旁的李宗冉似乎是看出了刘平的疑惑,笑了笑,轻声解释道:“这位老前辈也是我们东华城的守城人之一,平日里神出鬼没的,踪迹难寻。不过近几百年来,不知为何他突然常常出现在这醉仙巷找人讨酒吃,久而久之也就被人唤作酒神仙,成了这醉仙巷的一大奇景。”
刘平这才恍然大悟,神色肃然,上前对着这老醉鬼深深施了一礼,才和李宗冉快步走入醉仙巷。
那老醉鬼依旧在睡得正酣,对刘平的施礼恍若未觉。
直到刘平和李宗冉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醉仙巷深处时,那位酒神仙才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做贼似得扭过脑袋偷偷望向巷子里,直到确定那二人真的走远了,才完全放松身子整个人瘫到地上,像一滩烂泥。
老醉鬼嘀咕了一声,翻了个身子,又闭眼睡了过去。
之前是假寐,不过这回则是真睡。
只听这老醉鬼嘀咕道:“这小子还真不错,刘漠雄那家伙没有走眼,就不去找他麻烦了,让那家伙安安稳稳的走完最后一段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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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共分四层,一楼招待普通食客,二楼是富贵人家和世家大族子弟常往的普通包房,三楼和四楼则分别是地字号与天字号的包间,装饰华美,用来招待真正顶尖的贵客。
此刻,醉仙楼四楼天字号三号间中,有五人环桌而坐。他们分别是安成王刘柒,万酒家的万掌柜,护送刘平从北疆返回京城的王钓鳌,在内城北门与刘平碰面的守门人李爷,以及一位从未出现过的宫装美艳女子。
他们都在等刘平和李宗冉二人的到来。
只见凶神恶煞的万掌柜四仰八叉地半躺半靠着柔软舒适的大椅,百无聊赖的在手上玩转着一个镶玉小酒杯,郁闷道:“老刘啊,小刘子怎么还没到,太慢了吧,要不先上菜咋们先吃吧,老子都快给饿死了。”
对面的那个女子闻声,不由冷笑一声,道:“死胖子,小平还没到你就敢喊上菜,有你这么做师父的?而且你都和我的小平在你那破店里吃了一个下午了,还敢喊饿,是不是真要老娘我先剐了你的一身肥膘?!”
万掌柜不由瞪起眼睛毫不示弱道:“臭婆娘,真以为老子怕你啊,要不要来过两招?”
女子冷笑道:“来啊。”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刘柒坐在位置上双手交错笼于袖中,闭目养神,眉宇间隐隐可见一抹疲惫之色。
李爷则是在一旁滋滋有味的看着二人拌嘴,同时还对着刘柒啧啧道:“小柒,你看,这两冤家又闹起来了,真像我当年啊。”
刘柒无奈一笑,并不作答。
只有王钓鳌乐呵呵的在中间当和事老,劝道:“都老大不小了,别闹了,省的让小刘子看了你们的笑话,对吧。”
万掌柜无奈道:“老王,你也看到了,是这老婆娘先闹起来的,我可没惹事。”
刚刚才安静下去的宫装女子一听到万掌柜这话,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怒道:“死胖子,你说谁老!”
这回换成万掌柜冷笑道:“还不老吗,这么大年纪了连个夫家都没找到,好意思吗,老子女儿都快有小刘子大了。”
那宫装女子顿时想被打了七寸的蛇一样焉了下去,有些软绵绵地坐回位置上,但还是努力争辩道:“哪里没有夫家,我还是有心上人的,只是……”那女子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微不可闻。
万掌柜顿时得意洋洋道:“臭婆娘,你说啊,你怎么不继续说啊,你心上人是哪位,老子一定帮你好好引见引见。对吧,老王?”
那女子红着脸,并不说话。
万掌柜见状,更是得意,正要继续乘胜追击,却突然被人大力捏住肩膀,身后传来一阵渗人的声音:“万胖子,你最好适可而止。”
万掌柜咽了一口唾沫,笑容僵硬的转过头去,看见王钓鳌正满脸和善的看着他,脸上肥肉都不由抖了抖,满脸堆笑道:“好,好,咋不说了,就等小刘子来,好吧,老王。”
王钓鳌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坐会自己位置上。
万掌柜垂头丧气的趴回桌上,接着装死。
就在此刻,这天字号四号间的房门被人一推而开,刘平跟在李宗冉身后走进了这一个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