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笨书在空中得意大笑。乐安痛到极致反生了反抗之心,“你丫的……老子跟你拼了!”高举着砚台追打大笨书。大笨书天生羽翼,在空中轻巧躲闪,调戏着乐安,时不时张嘴咬上一口,得逞便退,咬一嘴换一个地方。乐安的追击全然落空,半柱香功夫,手臂上、脸上、腿上、屁股上、背上都满是齿痕。乐安知道打不过,恐怖之意袭上心头,大笨书反客为主,穷追不舍。
乐安四处乱跑,无计可施之下闯入里间,扑通一声跳入了乐纵的水桶里,水花四溅,本以为大笨书会跟着追来,半天不见动静,小心地从水中露出头,却见那大笨书飞得高高的,不敢下行。
“好哇,原来你怕水。”乐安终于等到反击机会,操起水瓢扬眉吐气地将盆中的水泼向大笨书。大笨书怪叫一声,振翅飞到了屏风外。
乐安哈哈大笑:“书妖,哪里跑……”
“站住!”乐纵纵身跃出水桶,双足落地的同时,衣架上的内衫已经披在身上。
乐安回头,道:“少爷,您那书是个妖怪,乐安去替您除了它。”
乐纵眼光从乐安脸上扫过,叹道:“乐安,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
乐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少爷,我错过了什么?”
“错过了……一个世界!”乐纵穿好长衫,正了正衣冠,然后拐出屏风。大笨书停在笔架上,见了他,“嗷呜”一声,高飞而起,轻巧地落在乐纵肩头。
乐纵对大笨书道:“没通过考核的人,会怎么处理?”
大笨书懒洋洋道:“自生自灭!”
“你不怕他说出去?”
“说就让他说去。以我的经验,说出去的后果,往往不是被人翻白眼,就是被人骂白痴。”大笨书说着飞出了房间,“我出去溜达溜达!”
乐安这时也转出屏风:“少爷,咱们赶紧梳头吧,可别让老爷看见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我爹什么时候回来?”
“估计快了!”乐安从梳妆台上取出一把长梳,认真地对着铜镜将乐纵的长发捋顺梳直,他动作缓慢但却细致,将一缕缕发丝一丝不苟地盘成发髻,最终用一根莹润的碧玉簪,穿入束发冠中。
“好了,少爷!”乐安望着铜镜中的乐纵,啧啧赞叹,“真俊!”
“不好啦,大兄弟,你家中厅着火了,我要去看热闹!”“嗷呜”一声,大笨书展翅飞进了房间。
“哎呀,书妖!”看到大笨书去而复返,乐安吓得赶紧躲回屏风之后,一脚跳进浴桶之中。
乐纵瞪了大笨书一眼:“下回能不能注意点外人。”
大笨书牙齿碰撞得嘎嘎直响:“再注意,你家房子都要烧没了!”
乐纵看向窗外,果然见中厅方位浓烟大作,且有噼啪之声作响,像是什么物事着火了!紧接着一阵骚动,“走水啦,快救火……”家人仆役们从四面八方涌向中厅。
乐纵三步并作两步转出房间,赶到中厅查看情况,原来却是自己从郢朝运回的郢式马车着了火,火舌已经吞没了整个轿厢,好在马儿早被人牵离火场。
着火的轿厢周围围了一圈家丁,脚边就有水桶,里面清水满溢,但他们却都垂手恭立一旁,眼看着轿厢火势越演越烈。
乐纵见众人无动于衷,不由生气:“都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救火!”操起地上的水桶,将水泼向轿厢。
中厅台阶前走出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低沉的嗓音中充满威仪,他不紧不慢道:“住手!让它烧!”
乐纵却不理会,一把一把操起地上的水桶,一桶桶泼向轿厢,火势稍稍减缓。
不一会儿,乐安提着水桶赶到,一桶水抬到齐腰处,冷不丁瞅见中厅男子那张铁青色的脸,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脚下一个趔趄,水桶的水泼洒了一大半,垂手怯怯然说道:“老爷,您回来了?”
“哼,我不回来还不知道要闹多大事!”乐昱瞟了众人一眼,十分不满,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拦下少爷!”
轿厢已经烧毁大半,就算灭了火也于事无补,乐纵生气地将水桶往地上一扔,道:“父亲,这不仅是我献给皇上的贡品,更是我变法维新的第一步棋,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救火?”
“我为什么要让他们救火?”乐昱冷笑,“这火根本就是我放的。”
“什么?”乐纵瞪大双眼,红色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跃,“为什么?”
乐昱直视乐纵,斥道:“郢国玩意儿,不得在我乐府存在。我见一个烧一个!”
乐纵据理力争:“父亲,我身为游历人,身负师郢国之长技兴我大新之重任……”
乐昱拂袖打断,厉声道:“少给我提什么郢国,那是圣上跟太后夺权的伎俩!”
老管家乐业从小跟随乐昱,知道话题敏感,下人不宜在场,很有眼力地将众人喝退,自己也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轿厢仍在燃烧,不时发出噼啪之声,厢上琉璃框被烧得变形,两块琉璃啪地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乐昱长舒一口气,叹道:“纵儿,爹不是有意为难,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不懂朝政险恶,这东西,你千里迢迢从郢国运回来,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现在两国关系复杂,太后和圣上又暗中较劲,游历大计行将被禁,你所谓的一番好意,搞不好会让我们乐家满门抄斩!”
“游历大计被禁?朝廷怎么能朝令夕改?”乐纵心头如遭一记重锤。
乐昱叹道:“你们的监督陈大人给太后上折子,说游历人受到郢国文化影响,没学到什么技艺,反倒是沾染不少郢国恶习,放荡淫逸,居然做出梳辫子、穿郢服、信十字教等悖逆行为。甚至越过男女大防,和郢国姑娘谈恋爱。他在折子里说,你们已经被郢国陋习同化,国家耗资巨大,却豢养了一群不成器的郢国狗腿子。太后甚至认为,此事是豫亲王和首辅曾大人支持圣上夺权之举,曾大人和豫亲王知道之后,一个心灰意冷,一个意兴阑珊,没有了他们的支持,此事只怕就此夭折。”
乐纵心中五味杂陈,中厅的马车轿厢已经烧得只剩下框架,木制梁柱炭化之后支撑不住,轰然坍塌,火星四溅,一如半途而废的游历大计。
这时,抄手游廊上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一路小跑过来,一人远远招手,扯着嗓子喊道:“乐大人,不好了……”打断了乐昱父子的谈话。
乐昱寻声望去,却是乐业引着一个矮胖的官服男子快步赶来,“老爷,张知府有急事求见!”
九都城知府张光俭身材肥胖,满脸是汗,嘴唇干裂,气喘吁吁地说道:“出大事了,乐大人。”
乐昱摆摆手,示意他先噤声,转而对乐纵道:“好了,纵儿,你这么多年游历在外,很久没有吃到正宗大新菜了吧,让乐安带你到望海楼好好补一补,放松放松心情。过几日就去京城,和你的祖母、母亲会合吧!”
乐家原是大新京城望族,自从九都城被逼与郢国通商开埠之后,乐昱被任命为督城使,便以九都城为驻地。九都城民风彪悍,除了大新人、郢国人及其他异域多国人杂居其中,乐昱以为督城使之职只是短期过渡之职,最终仍会回京述职,是以家眷都留在京师,只带了子侄几人随同赴任。
乐纵知道父亲久在朝廷,被权术遮了眼,此时多辩无益,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服他,当下道:“父亲,孩儿告退!”乐昱点点头,乐纵致礼告辞而去。
转身时,张知府迎面走来,两人互相作揖行礼。乐纵见他满头大汗,满脸焦急之色,知道必有要事,有心听听他们说什么,于是放慢了脚步。却听到他说什么“婴儿”“拐卖”“十字教堂”之类的字眼,再之后两人入了内堂,便听不大新楚了。
这时已经日上三竿,乐纵已是饥肠辘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国家大事还是交给父亲处理吧,自己先处理好五脏庙的抗议为是。于是,乐纵便如父亲所言,叫上乐安,前去当地最有名的望海楼打牙祭,临走拿了父亲一块令牌护身,以防回家晚了赶上宵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