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领着乐纵绕过中厅,沿着长长的抄手游廊向西首的厢房走去。走廊外月季开得正烂漫,盈盈绿叶之中黄的、粉的争奇斗艳,乐纵走之时这里种的还是自己最钟爱的绿竹,几年不回国,全换成了月季,恍然间竟有物是人非之感。
“少爷,三年没见,你可清瘦多了!过两天回京城,叫夫人看到你这样的,可不要叫她心疼坏。”乐安伸手从乐纵手里接过他的手提箱。
“是啊,一转眼都三年了!”乐纵道,“郢国的饮食和大新差别太大,吃的什么马奶酒酥油茶,简直难以下咽,我能不瘦到脱相已是难得了。”
乐安道:“老爷在你临走前怎么说的,食、色,那是天性也。想吃的吃不着,去游历的又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七少爷,你这几年看来没少受罪啊!呆会儿咱们梳洗完,我带你去烟雨楼好好爽爽!”
乐纵屈指在他脑门一敲,道:“我爹说的是‘食、色,性也,但不可为性所乱,要克己复礼。’你倒是把我爹的话曲解到天边去了。烟花之地,岂是君子该去的所在!”
乐安道:“对了,少爷,前两天洛玲姑娘听说你要回来,还说要来看你呢!三年不见,洛姑娘可是出落成个大美人了。”
乐纵笑道:“是嘛?她怎么样,还好吗?”
乐安笑道:“好不好的,我哪知道。仁慈堂就在旁边没多远,待会儿梳洗完了,我带少爷先去望海楼打个牙祭,顺道去瞧瞧洛姑娘去?”
乐纵朝乐安屁股上踹了一脚,笑道:“那还不快点走,我可是有点饿了。”
这一脚踹掉了三年不见的隔阂,踹出了几分亲近之意,乐安开心地高声答应一声,脚下加快步伐,领着乐纵快步到了西厢房,屏风隔断里间早有下人在里间备好了热洗澡水。
乐安正要伺候乐纵更衣,乐纵摆摆手,道:“出去吧,我自己来,你帮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好就行!”
“好嘞,少爷!”乐安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乐纵藤制手提箱里,东西繁多,既有叠放整齐的干净衣物和鞋帽,又有五本郢语教材和一些生活用具,还有他在郢朝买的一些小玩意儿,虽然多但摆放十分整齐有序,收拾起来并不麻烦。“少爷,你都会自己收拾东西啦,这箱子里东西收拾的可真整齐!”
“孤身在外,又没有人帮忙,什么都得自己来,收拾东西算什么,这叫自力更生。”
乐安一边拾掇一边问:“少爷,郢国怎么样,人家都说那边的月亮都比咱们大新国要圆,是真的吗?”
乐纵坐在热气蒸腾的沐浴桶内,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泥垢,在船上颠簸了一个月,可是要好好清洗一番。烟雾之中,他说道:“月亮,自然是一样圆,饮食自然是大新的好,姑娘也是大新美。但是,大新千好万好,有一点是远远比不上郢国的!”
乐安嘟哝道:“大新比不上的?那还不多吗,就连个马车,咱们也比不过人家。上头派你们出去游历,不就是要把他们的技术都学过来,然后把他们的人统统都赶出大新吗?”
“那有什么用?”乐纵摇摇头,“那些东西说到底只是器物上的优越,郢国国家更厉害的是他们的制度、思想,尤其他们对教育和技术升级的态度。大新要想把郢国人赶出去,光凭学习他们的技艺绝对不行,还要学其体制,变法维新……”
“少爷,你说的太深奥,我可听不懂。”乐安道。
一提到治国理想,乐纵的话匣子便打开了,简直想把自己的政治构想一口气全部阐述出来。越说越是深奥,可是对乐安一个斗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说这些,无疑对牛弹琴。
乐纵笑了:“别说你不懂,没有切身体悟,我这样空口白牙的说,庙堂上又有几个人懂?”一念及此,更觉任重道远、踌躇满志。
说话间,乐安已经把干净的衣物和鞋帽放在衣柜中摆放整齐了,手提箱内只剩下几本郢语写就的书本,乐安并不认识郢国文字,只觉上面的文字像蝌蚪一样,歪歪扭扭,十分难看。
手提箱内的那几本书码放得十分齐整,四本尺寸正常大小的软皮书叠放在一本一尺来长一寸来厚的硬壳大笨书上。而这本硬壳大笨书,几乎是上面正常大小软皮书的四倍大、十倍厚,表面是深青色,封面上除了一行大大的蝌蚪样的文字,再没有其他字,也没有任何修饰性的花纹或图式。
乐安知道乐纵爱书如命,为了慎重起见,先把上面的四本小书取走,整齐叠放在临窗的红木书柜之中,然后再准备把那本大笨书放回去。谁知手指触碰到大厚书的那一霎那,突然爆出呼哧一声巨响,那大笨书两侧竟凭空生出一对强劲有力的钢翅。
“啊……”乐安吓得坐倒在地。
大笨书摆动白色钢翅,嗖地窜到半空,深青色的封面上方凭空长出了一对大大的蓝眼睛,下方则裂开一道长长的嘴,露出狰狞尖锐的牙齿,阴鸷地俯视着惊魂不定的乐安,两排钢牙碰撞着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这笑声尖锐怪异、阴森恐怖,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让乐安感觉懔然如入森罗地狱,脊背发凉、浑身颤抖,恨不得找个地缝立刻钻下去。
“妖怪啊……”乐安拔腿就跑,大笨书倏地迎面扑来,铁齿钢牙一口咬在他的脸上。乐安疼得大叫,脸上血迹模糊,他乱拳挥舞,大笨书借着翅膀之力,灵巧闪避,待抓住空隙又贴身而上,一嘴咬在了乐安右手手臂上。
乐安疼得失了理智,随手抄起书桌上的一口又黑又重的砚台砸向大笨书,那大笨书眼见着砚台即将打下,却不慌不忙,就等砚台落下的那一霎那远飏而去,却乐安右手手臂生生受了左手砚台这一砸。
“哎哟!”乐安疼得眼泪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