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后,大新彤治帝九年
九都城海河北岸,在浓密的柳荫掩映之下,矗立着一座十分气派的四进院落,门前一对石狮威武肃穆,俯视着宽阔的海河,潺潺东去。
青石台阶上,两扇高大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门上鎏金兽面衔环铺首熠熠生辉,门顶匾额写着“乐府”两个金漆大字。沿河的百姓都知道,这是九都城督城使乐昱的府邸。
大门之内人声嘈杂,中厅前偌大的空地上,几个仆役奴婢围在一起,对着中间的一辆高大的郢国制式的马车,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年轻小厮站在马车前,面朝众人,神色得意地指着马车介绍道:“过几日就是万岁爷的寿辰,听说他老人家喜欢郢国的玩意,这是七少爷特意从郢国运回来的,给万岁爷祝寿的贺礼!”
年轻小厮身旁一个山羊胡的半百男子,捋须说道:“七少爷人没回来,礼物倒先回来了!他是不是明天到?”一边说一边眯着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那马车。
小厮道:“说不好,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你知道,从郢朝漂洋过海回国,哪有准信。”
山羊胡瞪了小厮一眼:“那你还不去码头候着?”
那小厮不以为然道:“老爷说,七少爷老大不小了,正需要历练,谁也不许去接!”
山羊胡冷笑道:“老爷也就客气客气,你倒真的不客气。”
两人说话的当口,众仆役奴婢上前扒开小厮,绕着这样式新奇的郢国马车,好奇地摸摸这摸摸那。
这马车和他们日常所见的二轮的新朝传统的中式马车差别实在太大,车的体积是普通马车的两倍有余,上面装有四个轮子,轮子上则装有弹簧,能起到减震的作用。
车厢上的车窗是琉璃做的,还可以上下移动,又有窗帷,驭座上的蓬罩带有连绵如波浪状的玫瑰花垂饰,华美至极。
众人纷纷感慨:“哇,真豪华,跟宫殿似的!”“这得花多少银子,少爷真是出手大方!”
“肤浅,肤浅,你们都太肤浅。这车最大的好处,是一点都不颠簸!”那小厮说着扒开众人,一屁股跳上座椅,喝令马儿跑了两步,果然如履平地,由衷赞道:“看吧,是不是一点都不颠簸。比咱们的马车坐起来舒服多了,万岁爷一定喜欢。”其他几个年轻小伙子见了,争相试乘。
山羊胡的半百男子,是老管家乐业,他久经世事,呵斥道:“胡闹,这是贡品,岂容你们亵渎,快下来!”
试乘的几人嬉笑着跳下车,夸赞不已:“真舒服,一点不颠,坐的还高,视野好极了!”“是啊是啊,郢狗的玩意儿,还真是不赖!”
就在众人围观马车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乐安,快开门,快开门!”
紧接着门外又传来嘈杂的“喊打声”,有人大喊“打,打死郢国二狗子”、“打死他,打死他”……
那年轻小厮正是乐安,和老管家乐业两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门口拍门声越来越急促“乐安……乐安,管家,快开门啊,是我,乐纵!”
“是七少爷!”乐安和乐业双双抢上前开门,其他众人也紧跟在后,七手八脚把门打开,七手八脚合力把门栓抽开。谁知门外围了一圈中年男女,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把手里菜筐里的物事往门口一人身上砸。门一开,无数片烂白菜叶雪花似地飞了进来,门口那人连忙往里躲,“快,快关门!”
众人连忙顶着“狂风暴雨”把门合上。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乐安身上被砸了好几个臭鸡蛋,乐业则险些被半个南瓜砸中,其他人也无一幸免。
闪进门的七少爷乐纵,满身碎鸡蛋、烂菜叶,狼狈至极。他年纪20岁左右,身材修长,头戴郢国样式的大檐凉帽,左手上拎一个竹藤箱,蓝色缎褂上满是污秽,他将衣摆上的鸡蛋壳抖落在地。
小厮乐安沾了沾砸在自己身上的蛋黄,放在嘴里吧唧了两下,其味清香,毫无腥臭,道:“七少爷,这可是新鲜鸡蛋啊,很贵的。你到底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那些姑奶奶竟然舍得把新鲜鸡蛋砸你身上?”
乐纵见乐安一脸猥琐笑意,敲了他额头一个暴栗,哂道:“想哪里去了?本少爷行正坐直,难不成还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不成?”
乐安笑道:“那他们怎么会追着你砸鸡蛋?”
“我就从菜摊前经过,她们看我一眼后就发了疯似的,追着我打!”
乐安捂着嘴道:“说不定是少爷多看了哪家姑娘一眼,人家不干了,要少爷负责!”
其他人也你一句我一嘴地起哄:“谁让我们少爷英俊风流,人见人爱呢!”“也说不定是少爷多看了哪家大娘一眼,人家不干了,要少爷负责,哈哈哈哈……”众人一阵哄笑。
这时,老管家乐业阴沉着脸,盯着乐纵的眼睛,沉声问道:“七少爷,你的发髻呢?”
众人仔细一看,乐纵肩头耷拉着两个发辫,正是郢国人当下流行的装扮,之前被帽檐遮住,所以众人未能发现。
乐安跳到乐纵身后,惊道:“哎呀,七少爷,你带个郢国人的帽子也就算了,还把发髻解了,梳个郢国人的辫子、难怪喊你二狗子了!”
其他人也是炸开了锅,一个老妪念叨道:“可不是,现在郢国人欺负咱们都到什么份上了,九都城都快成郢狗的地界了,七少爷你去游历也就罢了,怎么还扎起辫子来了?”另一个账房先生说:“就是,七少爷,你这叫数典忘祖,背祖忘宗”……
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责备之意,乐纵赧颜解释道:“入乡随俗惯了,一时大意。”
百年来,郢国日渐强大,技术日新月异,新朝还在刀耕火种之际,郢国已发明了火枪火炮、电灯电报,战力蒸蒸日上,东征西讨,四处兼并,统一了北隅各部,从蕞尔小国变成北隅大国。而新朝沉湎于昔日的繁华,不思进取,内乱频发,日渐衰弱。
更可恨的是,郢国将枪炮技术传播至新国相邻的范国、离国、朴国、大食国等国,对大新形成包围之势。
百年之间,郢国、范国盟军两度入侵大新,大新国力不济,连连割地、纳贡,签下无数屈辱盟约,甚至在陪都九都城之内划出一块土地,作为郢国在大新的国中国,供郢国人在大新办事、经商,被称作郢界。
九都城百姓深以为耻。大新朝廷也自知国力衰微,已非百年前的强大王朝。为了学习郢国先进技艺,朝廷发起了“师郢长技以制郢”的游历大计,成批派遣年轻人前往郢国潜心学习,乐纵便是游历人之一。
由于郢国人在入侵大新之时,曾血腥屠城,签订盟约之后,在九都城横行无忌,因此,九都城百姓视郢国人如仇敌,仇恨日深。乐纵容貌形态都是大新人,却做郢国人装扮招摇过市,能不引人愤恨?
乐业知道兹事体大,沉声吩咐乐安道:“少爷累了,你快带少爷去洗洗风尘。大家都散了,该梳洗梳洗,该换衣服换衣服,稍后老爷回来,这事谁也不许提。”众人答应着,各自做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