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谷，自打从县城回来被跟踪后，清桐夫妇格外谨慎，外出采买尽选偏僻之处绕行以免再被跟踪。二人分析黑袍人必是朝廷谍犬潜伏本县打探消息，清桐不免叹息王莽老贼竟不肯放过这个孩子，要除之而后快。秀儿经过此事，对王莽朝廷之恨更浓，她心性坚强每日勤练不辍，无论掌法，剑法，内功都有长足进步，尤其是轻功得吴清源的指点后如今直逼爹娘二人，可谓毫不逊色。如此寒来暑往又是几个春秋，秀儿已尽得清慧真传，清慧更是把师父秘授的“鸣笛飞针”绝技相授。因清慧是门中唯一女弟子，她师父知她体格不占优势，更知她性情骄横易惹祸上身，恐她行走江湖遇到高人吃亏，便呕心沥血改进轻功使她技高一筹，又创此鸣笛飞针保命。此针出手后在空中发出笛哨声呼啸而过，故有此名。飞针细微，以独特手法发出音未至针已到，让敌手在循音而避时飞针已然刺中，很难躲避。飞针后尾中空，其音自此而生，可见设计巧妙。依云梦山规，飞针只起威慑迷惑敌人逃生之用，针上不许用毒及不得射敌要害。
鸣笛飞针只在汲县城用过一次，江湖并无威名。门中弟子不准入仕，多是清心淡泊之人，出师后多隐居山林之中，而掌握此技的清慧从强占清溪谷后未出去过自是无人知晓。清桐请山中猎户做了小巧的豹皮囊，又找铁匠按样打了一囊飞针送于秀儿。
而天井崖也有了惊喜。李杉学会了吴清源的点穴滞脉和回旋真气手法，已练纯熟，并能在全身各穴留蓄真气。吴清源则因李杉的自创各穴蓄真气之法而受到启发，他又参阅书简终于在水云掌的基础上悟出一套掌法。书简中祖师爷曾阐述世之万物可分五种属性乃金、木、水、火、土，又称五行，奇门遁甲篇正是对五行的尽情运用。五行之间是相生相克的存在，他的这套掌法利用五行相生相克之理，又用李杉的方法随心所欲变化掌势，有水之柔，火之烈，金之坚，木之温，土之实，掌势为本，招法为末，可说也没什么招式，而之前李杉所练的五态各式结合五行掌势成了完美之作。这五态各式可攻可守，可连击可分攻，连击时如行云流水，分攻时则潇洒飘逸。吴清源把掌法使用的心法口诀相授，叮嘱他勤加练习。他为此掌法命名无为归元掌，无为乃老子的道家思想，归元也是溯源，即因古字书简参悟而来用此名意不忘本。
光阴荏苒，一晃又是几年，李杉已将各掌势变化练得炉火纯青，无论出掌出剑都是出奇不意。他早适应辟谷的生活，体格也再无雍肿，反有些清瘦，唯一不变的是一张憨厚的脸及纯朴的心。他丹田中真气充盈，经脉粗阔壮实，全身诸穴可随意储蓄真气，遗憾的是任督二脉尚未打通。几年间吴清源将祖师爷遗下的书简中各篇如奇门遁甲，辟谷养生，医术，星相占卜，兵法，纵横，阴阳，航海，地理，修道，炼丹等等悉数教与他。李杉终日练武也觉枯燥乏味，有了这些反增情趣，他是来者不拒悉数接受。兵法，武学让他感觉人世间的冷酷，杀伐的残忍；医术，辟谷，修道让他心境纯净，仁爱炽热。
仁爱天下，李杉因之而忆乡民生活的困苦，官府流匪的恶行，常为天下民痛而悲，他闲时总要拿出埙吹那曲“山河碎”，谷中飘荡着尽是悲怆痛音。吴清源每闻此曲就默然不语愁绪涌怀，他总是飞身上了高峰面向东方悄悄淌泪，李杉不敢多问只管自地吹埙。
云梦山，马清真常让清龙清虎来山上帮他考察弟子，以便选出未来合适的掌门人选传授其风雷掌法剑法。马清真叹道：“老四这几年也不再来了，他不喜被约束应是怕我旧事重提让他做掌门吧？”清龙道：“门下弟子却不易挑选胜任掌门的人选，师兄觉得清桐如何？”马清真道：“清桐年富力强，行事稳重最是合适，我也曾有此意，只是他与当年的中山孝王府有密切关系，况公主还养育在他身边，有违祖制，自不能担任掌门之位。”三兄弟知道创派祖师萠通出自诸侯宗室，幼遭变故，因而对仕宦甚为排斥，立规禁止门人入仕，也不许与官家有染，对掌门之位传承是慎之又慎，特留绝学给掌门单传，就是防有不肖弟子出现还可清理。
清虎也无奈道：“我云梦山几百年来为武学之圣地，代代人才辈出，想不到如今门下无贤可选！”马清真道：“月朗自幼上山，本性良善，且武艺超群，本为众弟子表率，奈何他不善言辞，又直率粗犷，行事粗枝大叶恐难胜任；月明聪明伶俐，但又八面玲珑，颇有圆滑更非合适人选；月清深沉我倒有些看不懂了；月空等人难以服众，真令我心焦。”清龙二人道：“师兄不必过于焦心，再经些时日弟子们的心性稳定再做考虑不迟，保重身体为要。”虽如是说，但掌门位关系宗门大事，马清真仍是时时为之焦虑。
马清真乃修道之人，也常辟谷养生，他身体强健，内力深厚，可说百病不侵。从吴清源走后一去六七年，自己年纪已老，掌门之位尚无人选，时常为之不安不意染上疾病。二位师弟也多劝导开解并配了草药，大弟子月朗更是衣不解带亲自煎药服侍。他命月明月清督导师弟们的练功，自己专心服侍师父，如此一月有余，马清真气色渐好。
清龙二人见一时难以遴选合适之人，师兄也已好转并无大碍便暂回去了。自马清真生病后众弟子每日早课都会问安，月明则去得更勤。这日午时月明又去给师父请安：“师父，您近日气色好多了，我想过不了几日就可痊愈了。”马清真盘坐蒲团，微眯双目略作调息：“嗯，这段时日，你替月朗督导师弟们练功，处理宗门事务，也够辛苦，不要荒废了自己的功夫。”月明道：“此弟子份内之事又有月清师弟相助并不辛苦，而大师兄亲为师父煎熬汤药，从不许弟子等分担一二，他才幸苦，真是惭愧。”“嗯，月朗日夜服侍为师确是辛苦，他是直脑筋，也是一片诚意由他去吧！”马清真内心也是喜爱月朗，这个孤儿自幼由他带上山来扶养长大，二人情同父子。“是，我和师弟们都以师兄为榜样。”月明接着转了话题，“四师叔带走小师弟一去七年了吧，再无踪影，若再见小师弟只怕已是不识了；弟子们如今更是没有见过五师叔，六师叔，弟子也快该离开宗门，到时不能常驻山上，认识二位师叔的机会更加渺茫，真是憾事。”
马清真微叹一声：“唉！我亦多年未见过他们了，他们隐于何处我未曾去过，这些年又没来山上看看，不知他们怎样了？”月明仔细观察，看得出马清真并未撒谎。马清真缓了缓又道：“你能牵挂长辈及同门到也有心了，有一事你替为师留意下。”“师父敬请吩咐。”月明恭敬答道。“几年前夜半之时为师曾偶见黑衣人从我们山前掠过，我们云梦一向不问世事，与世无争，他未入云梦山境为师也就未现身过问，后来又有几次在云梦附近被我发现，为师担心与我派不利曾跟踪于他，发现他在这大山深处似乎在找寻什么，我见与我派并无妨碍因而也就折返，但近日又见此人，我想几年间数次经过我派山前绝非偶然，你可暗中留意做些防备。”马清真接着又道：“众弟子数你机警，可担此任。”
“是，弟子谨遵师命。”月明后背一凉，冷汗浸湿内衣，暗想师父威名果然不虚，自己已将出师，已列江湖一流，轻功造诣也是非凡，但被他跟踪竟丝毫不知，亏得黑袍遮身他看不出身影，也亏得云梦向来不问世事他半途折返，否则终究会跟到云梦山我的居处。月明又故意问道：“师父，此人多次于我派山前而过，难到与我派有关？”此问只是想打探师父的想法。
“这很难说，不知其目的无法判断，即使我云梦支系仍依山规收徒，多是清心寡欲之人，若是他们的门人弟子又找寻什么呢？看来要作下清查。”马清真道。
“我派支系难道不少吗？”月明有七年前的事记忆犹新，支系若有很多，那么大闹汲县城的一家四口便未必是五六师叔，而中山孝王府中的李桐也未必是五师叔李清桐。
“那是自然，自萠通祖师创派以来历经数代，每代门人皆不下十，云梦山只许掌门之选弟子留下，其他出师弟子不得常驻宗门，宗门允许他们收徒，正式入门弟子仍须知会宗门立谱赐号，如今存世弟子应有百人之多，另有未正式入门无号弟子宗门自是不知，像你四师叔带走的李杉未曾赐号便非云梦正式弟子，这些弟子人数不详，清查困难；另有鬼谷祖师的弟子孙膑，乐毅，白起，毛遂等他们也都习武，所学自与萠通祖师相同，有无传下门人哪里知晓呢？天下武学传承林林立立，数不胜数，究是何派何门弟子在这夜行实是难查，你只做留意防患，若与我派无关不要干涉。”马清真详解一番。
“是，弟子明白了，定会暗中留意查访此人，尽心尽责保护本派，为师父分忧。”月明心中有些迷茫，他没想到支系门人有如此之多，他几年来一直把目光投向五师叔，便在云梦山周边暗暗查访还险些暴露行踪，但最终要找也许是支系门人。突然又一惊忖度师父要我追查黑衣人，难不成是对我有所怀疑。他告退出了鬼洞，心中一直忐忑不安。
月朗每日不辞辛劳尽心服侍马清真，他希望师父能快些好起来。马清真看他疲惫的样子很是心疼：“月朗，一个多月来都是你给为师煎药煮饭尽心服侍，你也不肯让师弟们帮你，辛苦你了！”马清真由衷地赞道。
月朗把刚凉好汤药双手端给马清真说道：“师父说哪里话，服侍您是弟子该做的事，弟子从小被师父所救又扶养成人，传授武功，您就像父亲一般照顾弟子，弟子做这点事也难报师父大恩之万一。”
马清真一气喝完汤药，月朗接过空碗放到石床前的石台上。马清真看月朗又把饭盒里的饭菜摆上，回忆他小时也是一个调皮鬼，后来年长些后有了师弟，替师父尽心尽责教导师弟且管理山上事务，一夜间仿佛长大成人，再无顽皮之状，精心于诸多杂乱事务让师父放心。马清真暗叹，这个实心眼的孩子，只知替我管理宗门之事，剥夺了自己应有的快乐，说什么师父的大恩，若非你的全心协助，我这些年怎会省心。他对月朗道：“再有三两日，师父就不用喝这苦口的汤药了。”月朗一听大喜：“师父，再过几日您就痊愈了？嘿嘿嘿，太好了。”月朗真心为师父高兴。马清真看月朗真诚的笑也淡淡的笑起。
月朗接下来几日更是用心，他还宣告众师弟师父即要痊愈的消息，师弟们都很高兴，然而人群中却有人在笑容下正思考一个毒计，一个为了实现多年前就已定下的大计必须去做这件事。
夜色渐暗，月朗看煎药时间到便交待月明月清晚课结束师弟们自可散去。他去鬼洞提了一袋清龙配好的草药来到厨房，刷洗过砂锅泡上药，约半刻后上火煎药。月朗从不假手于人，他的医术在同门师兄弟中也是最好的，煎药的火候掌握的很好。他不会离开半步，他要让药发挥最大效果让师父早点好起来。每日的三幅药都是如此，直到煎好送去鬼洞亲看师父喝了他才放心。
药煎好，他把药小心地倒进干净的碗中，正准备端去给师父，却听得外面吵杂之声，有两小师弟争执不休“哎哟，你敢偷袭我。”“我哪里有偷袭你了？”你在我后面，不是你是谁？”“哼！你莫冤枉好人。”“我肩膀十分疼痛，难道我装的吗？”月明月清二人劝解不住，月朗闻声赶到厉声喝叱：“如此吵闹成何体统，每日修道讲平心静气，全然忘诸脑后吗？我派第五大规是什么？”别看平日里师弟们不爱接近月朗，是因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缘故，但他对师弟们十分关爱，得他们的敬重，此言一出吵闹立停。月朗问月明道：“什么事这样吵闹，身为师兄任由他们？”月明道：“月空右肩被石子砸中，疼痛难忍认为是身后的月林所为，月林说不是他所为，故起争执。”月朗走至月空身旁轻轻抚过他的右肩道：“没有伤骨，并无大碍，用些药即可。”转而对月林道：“师弟，是你做的吗？”月林道：“师兄，我没有砸月空师兄，我平日确喜和月空师兄嬉闹，但这种过分的事绝不敢做，大师兄明鉴。”月朗也知二人常常互相捉弄，但从来都会拿捏分寸，一时无法断个清楚，他急着给师父送药便对大家道：“同门互助互爱乃我派五大规之一，大家谨记。”他又轻言对月空道：“并无实证是月林所为，你也无大碍，师父虽将愈毕竟尚在病中，你且受些委屈以免惊扰师父。”月空也是明理之人，他向月朗施了礼道：“师兄本已辛苦，还吵得师兄忧心，对不起。”月林走过来对月空施礼道：“师兄，确不是我所为，但你受了伤痛我便不该和你争执。”月空也消了气：“我冤枉了你，师弟大量莫怪。”月朗见二人和好道：“好了，大家散了，休息去吧！”
月朗遣散众师弟，忙去厨房端了药给师父送去。他怎么都没想到，就在他出门为师弟们解决争执时，一个小东西悄悄到了菜案上把一包药倒入碗中，伸出手指搅了几下然后跳下案溜出厨房便无了踪迹。月朗待师父喝了药才回去休息。
与往日一样，早课前月朗率众师弟给师父请安。鬼洞十分宽敞，正面处石壁下便是马清真睡卧的石床，挨着石床前部有一石台，睡下时石台恰好遮挡住头部。每日此刻马清真早已端坐石床调息运气修炼内功，今日却依旧侧卧石床毫无动静。月朗轻声叫道：“师父，师父，弟子等给师父请安，请师父训诫。”马清真无一点反应。月朗回身道：“师父或许疲累尚在沉睡，我们且免了今日礼数，莫打搅了师父休息。”
众人也未多想正要离去，月清道：“师父内功深厚，哪怕熟睡中稍有动静也该醒来，莫非病情有了反复？”这么一说月朗也觉可疑。月明道：“师叔不在，大师兄你医术已成就去看看。”月朗便向石床走去，马清真侧卧面目正向外对着石台方向，月朗走近看个清楚，但见马清真七窍流血，不知死去几时了。月朗一下手足无措跪在石床边呜呜哭叫：“师父，师父，你醒醒，这是咋回事啊，呜呜呜呜……”他爬在石床上大哭起来。
众弟子感觉不妙，忙上前一看究竟，见到师父模样皆痛苦流涕。有弟子问道：“大师兄，我们怎么办呀？”月明也道：“师兄拿个主意吧！”月朗一时乱了方寸，哭哭涕涕道：“怎么办呢，我也不知咋办啊，呜呜呜呜。”月明道：“师兄，敲响鬼阳钟吧！宣同门上山让师叔主持大事，请师兄定夺。”月朗这才想起宗门有一鬼阳钟，敲打时响彻百里，乃宣召同门的信号，非大事不得敲击，他自幼上山从未见用过，几乎都忘了，月明这么一说才猛地想起。“对对，快去敲鬼阳钟。”
月明匆匆而去，月清不动声色地望了望他。很快，云梦大草原八角亭正中悬挂着的鬼阳钟清脆声响彻云霄，钟声悠远“当，当当，当，当当……”共响十八下在群山中回荡。
天井崖，吴清源大吃一惊，云梦山发生了什么惊天大事，怎么响起了鬼阳钟。他让李杉换了衣服，又给他一点药抹在脸上，给他易容。他知道李杉很快要行走江湖了，因为他媳妇儿的大仇他必去不可，而云梦山一定有很多同门在，所以要隐去他的真面相，又给他一张面具藏于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最后吴清源拿出一根长二尺，扁椭圆无刃似剑非剑宽约一指的东西，无柄，底端有一指环，此物柔韧，可绕于腕上。他交给李杉道：“这把仁剑，乃十九年前一位故人相赠，当年蒙她指点我才认定武学之魂魄应是仁，是爱，也是从此开始反思本门的武学，并在古字书简中得以印证，而今本门中剑法掌法的凶狠凌厉不过是历代前辈自做聪明，舍本求末而来，看似高明，也在江湖中树立极高声誉，实则误入歧途。”他仿佛又置身于十九年前去了，喃喃道：“这把剑无尖无刃，即柔且韧，倘遇高明剑士你可化道一归元掌为剑法，惩恶扬善。”
“惩恶扬善？师父要我杀人？不行啊！”李杉急道。“傻小子，不知变通，遇奸诈之人废其武功，免得再去害人，惩恶扬善并非杀人一途。”吴清源笑道，接着又忧心道：“我们快走，不知宗门发生了何事。”师徒二人匆匆出谷。二人轻功返朴归真，自成一派绝学，他们故意从光滑处攀岩而上，或梯云纵或壁虎游很快上得崖去向云梦山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