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班里大伙儿一个个牟足了劲儿,就盼着中秋早早到来。花铭拜了班主夫人为师后,除却每七日一次的大戏伴乐,余下时间多数是跟着自家师父学鼓词,每日还要匀出一些时间陪着周航磨炼谱子,日子倒是过得充实。
依她家师父的意思,明年开春到了夷国,便让她登台正式唱曲去。故而对这小徒弟要求要多些,生活上温柔和善的妇人,一碰了鼓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但在花铭眼中看来,师父与师爹建班二十余年来风雨蹉跎,却从未浇灭师父对鼓词的一腔热血呢。
这日正是八月十四,中秋前日,因着这几日有大戏要排,鼓词上的修习便暂且放下了,花铭用过早饭就径直去了正屋拿了阮抱着练习。今日是周航休息,换了班里另一位学过三弦的来与花铭磨合,起先还有些合不上,时间久了倒还勉强,只是花铭总觉喉头痒痒的,时不时咳一两声,手头一错就乱了节奏。
外头陶云圣进屋,正巧听见花铭咳得满脸通红:“可是染上风寒了?咳得这般厉害?”
花铭缓过气,忙端起茶盅咽下几口:“想来是最近曲儿练得多,费着了,正好趁这几日歇歇,许就好了。”
“你这唱曲,嗓子的事儿可马虎不得,万一给整倒了,师娘可就白收你个小师妹了,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做停留,只顾自个儿奔出去了。
过了将近一炷香时间,才见他回来,手里端着个崭新茶盅,花铭老远只瞧见那盅里墨绿墨绿的,便问道:“您老半天的,上哪儿求的药啊?”
陶云圣把手中茶盅递上前说道:“算不得药,只是对嗓子好的,你且喝了试试。”
花铭接过,放到鼻前轻嗅了一口,倒不是想象那般浓重药味,却是一股淡淡的清凉味道,抿下一口,只觉原本热辣的喉头有一丝清流游过,不禁喜道:“倒真是舒服许多,多谢阿陶哥哥。”
自那日花铭拜了自家师娘为师,花铭便开始称呼自个儿阿陶哥哥了,美其名曰对师哥的爱称,云圣也不置可否由着她叫了,现下看着这妮子,不自觉抬手在她额前摸了摸:“不难受了就成,那便好好操练吧,一会儿就该用午饭了。”
午饭后,花铭正抱了阮要去幕旁准备,却被奇林拦住了带到廊道上,瞧着近旁没有别人,方才自怀中拿出个油纸包来:“师娘说你近日练曲儿练的勤勉,怕要伤了嗓子,让我托人给你带了些化州橘红,你用沸水泡了喝下,许会好些。”
花铭瞧着奇林面上不显,可耳根子早已红透,心下好笑,伸手接了油纸包:“可巧了,适才饭前阿陶哥哥泡了一壶玩意儿给我,喝着也挺好的,回头我泡了您的,比对比对。”
“我说呢,那小子好端端的怎么管我要这个了。”奇林两眼就差翻上天了,“不必比对了,他那就是拿了这个给你泡的,你觉着好就行,这包你先喝着,不够了便来找我拿,我屋里多着呢。”
花铭屈膝一礼表示感谢:“如此便谢过少班主了。”
“我说。”奇林突又扭捏起来,耳根子复又红了,“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生疏了,对阿陶那小子倒是亲热的很。”
花铭愣了一愣,复又轻笑出声:“是,那就谢过林哥哥了,时候不早我可得赶着去幕旁了,好哥哥快让我过去吧。”
奇林无奈在妮子额前轻点一下,让出一步,让姑娘过去,盯着人家背影老半晌才回神:“坏了,我这还没装扮呢!”
今日大戏由奇林与陶云圣一同操持,唱的是《西厢记》,花铭弹着阮,瞧着台上陶云圣的张生与奇林的崔莺莺,要不是早知奇林是个男儿身,怕要真觉着他俩是天造地设一对鸳鸯了。
这《西厢记》也算是这俩小辈的代表戏幕了,想当初他俩头次合伙儿搭的大戏,便是这出,也是花铭头次被祖母带着上戏院来看的,犹记当日,粉衣崔莺莺透袖引出一席碧蓝袍子的张君瑞说道:“我若要唱崔莺莺,身旁必得站着阿陶的张生,有他带着,我才不至于跑了调。”
头上被拍了一下,回神看去却是那张生下了台:“想啥呢?散场收拾收拾回后院儿了。”
不想自己竟看着他俩返场互动看痴了,忙跟去了后台帮着他俩卸了装挂,却忽听得后头院儿里一阵嘈杂:“想来是航哥儿和师爹他们回来正热闹着呢。”
奇林已然卸完妆,换了身玄色长衫:“定是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咱看看去。”
几人来至花庭,正是那周航和班主二人回来了,带的嘛,倒真是个好东西,竟是带了个女娃娃回来。
奇林绕到班主边上:“师父,您这收女徒收上瘾了啊?怎么又带个女娃娃来呢?”
郭班主唾了他一口:“去,跟谁俩呢?这是航子带回来的女娃娃。”
庭里瞬时安静下来,这周航素日里闷闷的,出去溜了一圈儿竟带回个女娃娃来?这一思量,大伙儿都揣着兜儿准备着看热闹了。
周航瞧着大伙儿都看着,脸臊得通红,指着娃娃就说:“我给你银钱只是瞧着你困难,想帮帮你的,不图你什么,你拿了银子就快回去吧。”
那丫头倒是不依不饶扯着周航的袍子不肯撒手:“不成,我娘教过我要知恩图报,如今我收了您的银钱,就得伺候您!”
庭里人听了哄笑一片,周航的脸眼见着更红了几分:“小丫头家家的!什么伺候不伺候!臊不臊!”
到头,还是花铭上前对小姑娘说:“妹妹,今年多大了?”
那丫头想是瞧着花铭面善,回道:“入冬便要及笄了。”
“那便还是小姑娘了。”花铭轻笑,转头对周航说道,“航哥,要不就让她来我屋做做杂活吧,老让豆儿两头跑的也不方便。”
周航如蒙大赦,赶紧着答应了,只是那丫头犹是拽着他袍子不撒手。
花铭凑近她与她低语:“你要还拽着不放,航哥怒了非得把你赶出去不可,还不如跟着我,好赖日后有的是日子见的。”
如此,那丫头才松了周航,周航眼瞅着解脱了赶紧逃回自个儿屋去,庭里众人瞧着没有戏看也都散了。奇林与陶云圣眼看着班主二人也不管此事,也躲懒不管了,由着妮子自己打理。
花铭唤了人去给打些热水来,带着丫头往后屋去,犹是打趣道:“往后跟着我,可有的要学了,可不能像今日这样抱着人袍角不撒手。对了,你叫什么?”
那丫头回道:“我娘唤我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