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阿夜便随着花铭住着,俩姑娘年纪相差一两岁,体己话倒是说了不少。这阿夜原也是小门小户的官家出身,早年不知因着什么事,她爹被勒令流放去了北疆戍守,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也说不出个对错来。只是徒留了她们娘俩过活,她娘终日郁郁患了咳疾,家里钱财都拿去给妇人看病连宅子都变卖了,还是没给医好,入秋几场大雨下来,人就没了。那收了她家房契的老地主,眼瞅着她娘没了,便想着来占她便宜,要硬绑了人回屋做姨娘,幸而丫头机灵,跑道上一叫嚷引了人来,那地主瞧见大伙儿都看着,也不好直接绑人,正巧又遇上了路过看戏的周航,便有了之后的事。虽说这丫头年纪不大时,家中就遭了变故,好歹也是受过些许闺阁教育的,人又机灵,两日下来也懂了不少东西。
今日就是八月十六,入班两月下来难得有这样的空闲,花铭硬是睡至晌午方才起身洗漱用饭,又回了趟花府,毕竟过节,好赖都得拜会一回父母与祖母的,又留在了祖母屋里一同用过晚饭,才回了自己院子,开始装扮。豆儿早几日就已挑过布料上戏班大院里找花铭选看,现下直接拿了给花铭换上。
“诶!你这不对,不该用赤金的。”豆儿夺过阿夜手中的赤金鹊首串珠步摇道,“赤金饰物多是宴仪、面圣时穿戴,轻易用不得的,况且今日不过是中秋夜游,挽个寻常发髻簪个攒花银步摇便够了。”
花铭取了妆台上一支步摇递予身后豆儿:“可都记下了?”
阿夜油亮眸子忽闪忽闪的,点头应了,又低声问道:“姑娘,一会儿夜游,我需同去吗?”
话刚出口,面前两人便笑了起来,花铭轻点阿夜额头:“你呀,想去陪你周哥哥就直说吧。”
阿夜也不嫌臊:“那我就直说了,反正姑娘有二位公子哥儿陪着,何必拉了阿夜去讨没趣,不如放了阿夜回戏院里,好赖姑娘回来了,还能历时洗个热水澡不是?”
花铭给这丫头逗得不行,挥手打发她:“行了行了,那你去上大院儿里看看那俩公子哥拾掇好了没,夜会设在朱雀大街上,他们总是要路过咱们府邸的,我就在这儿等他们了,你传过话便留在大院儿里,可得注意不许惹事。”
阿夜乐呵就奔了出去,只听他喊道:“是,阿夜这就去了。”
身后豆儿犹是摇头轻叹:“入冬及笄便是大姑娘,瞧她那样子,还是个毛猴儿似的。”
“自小遭了变故,还能有这般心性也是难得,你多调教着别出了大岔子就是了。”
且说这头阿夜一路小跑回了大院儿里,直去了正屋找奇林他们俩,来至门前轻叩一声,听得回应方说:“二位哥儿,姑娘传我来问一嘴,您二位拾掇好了没呢?”
只听得屋内云圣回说道:“差不多了,你且回去招呼你们姑娘出发吧。”
“姑娘说了,让你们上巷口宅邸寻她,左右都是要往朱雀大街去的,我是得了特许,不必陪着你们瞎转悠的,二位哥儿自去便是。”阿夜转身正要走,复又回来叩门问道,“还得问二位哥儿一句,可瞧见周哥哥了?”
这次云圣直接开门出了屋,穿的却不是素日里穿惯了的长衫,而是一件绣了祥云野鹤的藏青袍子,想是为着今日特去做了的,他只瞧了面前这小丫头,笑得意味深长:“航哥儿刚与咱们用过晚饭,现下自然是又去幕旁备着晚场了。”
瞧那丫头拱手谢过便朝着前厅戏台奔去,云圣又朝着屋内高声喊道:“林哥儿,您这可比待出阁的娘子还磨叽了,是否要我吟段催妆诗啊?”
只瞅着奇林不紧不慢自屋里出来,执着手中折扇微微展开就要抽在他头上:“去你的吧,我头回穿这玩意儿,还没得长衫来的方便呢,不得研究研究啊?”
云圣瞧着那人穿的一件玄青袍子上面只用银线绣了一剪梅,倒是和扇面梅花相衬,不禁笑道:“倒真是罕见,不过是好看的,是除却崔莺莺之外,最好看的装扮了。”
奇林这次是真往他脑袋上抽了一下:“你意思我素日样子还没扮了女儿身好看呗。”
云圣头上吃痛犹是不改贫嘴:“那可不嘛?我堂堂男儿自然是觉得女儿好看咯。”
二人就拌着嘴出了戏班大院儿,这中秋里燕京解了宵禁,二人素日里甚少出大院宅门,现瞧着这梨花巷里热闹非常也不比主道上的夜会差,酒肆茶楼勾栏瓦舍皆是一片灯红酒绿,时有人声鼎沸,时有琴瑟书声入耳,伴着秋日清风倒是与戏班里不同的别样韵味。
不多时,二人来至花府宅前,历时有守门小厮上前问话:“二位哥儿有何事?”
奇林不善与官家人打交道,便全交了云圣来说:“约了你们府上三姑娘同游夜会的,烦您去通传一声。”
“哦,是姑娘知会过的陶二爷与林公子吗?小的这就去通传。”说着便从角门奔进了大宅。
奇林一旁嘀咕着:“好家伙,我这姓都给人改了。”
云圣笑说:“你哪儿有姓了,你这名儿,不怪人家不知该怎么称呼。许是该叫奇公子?……还是林公子吧,整的你是祁家私子似的。”
小厮进屋通传约莫一盏茶时间,就见花铭盈盈步出,穿的是玄色青雀纹小衣配着黛紫月桂纹束胸襦,披了个披帛执着把团扇一步三摇,带着髻上步摇叮当作响。
云圣忙上前招呼着:“这是打哪儿来的谪仙妹妹呀,林哥儿你说呢?”
奇林愣了半晌回神,犹是耳尖通红,语无伦次:“自是……花府来的……”
云圣一搭奇林肩膀,笑说:“哟,林哥儿这是看痴了?”
这话惹得花铭面上也是一热,忙说道:“二位哥哥可有什么想玩想看的,跟我说了好带着你们游个遍。”
奇林又抽了云圣几下,方缓了神色回说:“夜还长着,左右我们都随着你,你安排便是。”
花铭略思量了一番,便有了主意:“那便先去拜月亭吧,虽说中秋已过,但正经还是要拜一拜月神的。”
“那有什么,人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说不准月神就多呆了一日呢,走着!”云圣说着便领头走,唤他二人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