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现在展开双翅,将胸口的魔力转移过去。”
维伦特——不,金色之龙,以有力的后足支撑起整个谷仓一样高大的身躯,翅膀完全张开,翅尖齐指青空,两只前爪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一团更加璀璨的金光,在他全身上下游走着。
“萨琪亚萨司,轮到你了。”
这是一个年幼的萨琪亚,当然,“年幼”只是以龙的标准来说。她的个头早已超过了成年巨魔,新长的金色鳞片替代了原本的灰白,不过她的小肚子还是圆鼓鼓的,双翅也没有发育完全。幼小的她晃晃悠悠,努力地扑腾着短翅膀,学着她父亲的姿势。
以他的标准来看,萨琪亚的动作不算合格,不过金光似乎不介意,开始在父女两头龙之间,一圈一圈地旋绕。
直冲天的尽头,不见了。
小龙得到父亲的允许,拍打着翅膀边飞边跑地去吃食物了,维伦特没有跟着,而是凝视着身前的人。
“大师,我不是不愿学习这个仪式,更不是不愿帮你。但我始终疑惑的是,为什么你迫切地教我们学这个?”
那个人戴着兜帽。。。
不用摘下来都知道长得像谁。
“我保证,维伦特,命运会让你知道答案的。”
詹森惊醒了。
眼前不是那环绕着毒雾的夜空,而是还算干净的天花板。
还有。。。他低低头,希里,她就躺在他的肩头沉睡着。
他和她的伤口都已细致地包扎好,全身都是高级药剂的味道,细细一看,希里的睡颜有两朵被窝太热带来的红晕,完全没有玛哈坎那种被黑魔法纠缠的痛苦,萨琪亚的治愈能力真是太有效了。
“你就不能安排给我们两张床吗。”他不用看就听到了床边站着的维伦特那几乎静止的心跳。
维伦特微微一笑,并不意外好友醒来后的毒舌:“第一,死那么多人,给你们安排个单独房间已经很不容易了;第二,如果你们的手没有打死都不放开地纠缠在一起的话,我倒是想。”詹森这才发现他和希里的手一直紧握着,难道从那一夜就这样了?他松开手,想整整希里的发髻,没想到希里无意识地嘟哝一声,双手直接抱住他的腰赖在他身上了,令维伦特哭笑不得。
他发现詹森没怎么笑。
“我梦到了。
我在群山的山顶上,教你和萨琪亚某种仪式。”
听到这,维伦特也收起了笑容。
詹森凝视着他:
“但我和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不是这样的,虽然也是在蓝山,但我是救助你们摆脱了巨龙猎人的追捕。。。”
“而且你也没有戴兜帽。”维伦特向来语出惊人。
他的梦是真的?
维伦特当然看到了詹森满脸的诧异,但仍然没有详细解释:“我只能说,那个人是你,也不是你。我尽可能做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的事藏着掖着。詹森轻叹一声,将视线重新放回到天花板。
“还有另一件事,按照你昏倒前的要求,我找到芙琳吉拉的关押地了。”该死的维伦特又把他的目光拽了回来:“在哪里?”“范格堡市政厅,地下室的秘密地牢。”
原来伊欧菲斯选择市政厅作为攻击点,不仅仅是高处眺望那么简单,还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等等,关押地?”
维伦特一直知道詹森敏锐的听力和理解力,没有过多解释:“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被压缩得透血的黑色铁球。”
喀戎,他抓走了那个女巫,到底还有什么企图?
不过刚刚苏醒的体力无法支撑詹森的思考,他索性闭眼歇息:“谢啦维伦特,我猜反魔法结界也已经解除了吧。”“是啊,五天前就没了。”
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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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守庞塔河岸的阿尔巴军团不愧是尼弗迦德的一线精锐,即使早已得知斯维尔公爵的死讯仍然坚持抵抗了五天才崩溃。
但是他们崩溃以后,红色巨潮再也无人能挡。
尽管市政厅人员还在清扫着各区的残骸、灰烬和血迹,尽管殡仪馆火葬场还在加班加点地处理着无数的尸体,尽管大街小巷里还不时传来亲友逝去的哀号,但是今天,城墙和楼房上挂满了印着巨鹰的红旗,布伦海姆·布伦科特元帅率领成千上万的瑞达尼亚勇士在全城军民的注视下开进城中。
迎接元帅,不,从气势上来说更像是与他对峙似的,正是传说中的屠龙少女萨琪亚——当然,她现在的名号是“范格堡的龙女守护者”——以及一旁眼睛里尽是嫉妒愤恨的塔博尔·科莫洛夫将军。
将军的不爽是理所当然的:数个月的谋划和牺牲,结果荣登范格堡宝座的居然是这个非人类。不过不爽归不爽,塔博尔也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他麾下的起义军要不被尼弗迦德士兵砍瓜切菜杀死,要不被毒雾影响自相残杀,他本人都差点被中毒的亲卫队砍死,要不是萨琪亚奇迹一般的释放光华,他早都和他手下一个下场了。
那一夜,龙之女已经赢得了范格堡每一个幸存者的心。
不过他不知道她能否赢得眼前元帅的心。
萨琪亚不仅是非人类,还是一个始终坚持独立自由的非人类,她治下的范格堡对于鲸吞北方的瑞达尼亚来说无疑是一个多余的绊脚石。现在瑞达尼亚大军已经渡河,无数士兵和战场法师摩拳擦掌,哪怕是龙,也无法阻挡他们把范格堡夷为平地。
布伦海姆利索地跳下白马座驾,摘下羽冠头盔,一步一步,盔甲交互作响,走到萨琪亚面前。后者双手叉腰,抬起头直视这个高大的元帅,没有一丝怯懦。
元帅藏在八字胡下的嘴唇露了出来——他微笑了,握住了萨琪亚同时伸出来的那只手:
“我代表瑞达尼亚官方感谢您的信任与合作,龙女小姐。”
“我也代表范格堡感谢您的理解和尊重,布伦科特元帅。”“哎!”元帅夸张地做了一个被误会伤害的姿势:“瑞达尼亚确实是在统一北方,所以我们更需要团结大多数人,无谓增加敌人无论在战术上还是战略上都是糟糕透顶的选项——不过说实话,我倒是很惊讶以您的奋斗史,萨琪亚小姐,居然愿意接受接管。”
萨琪亚的凄美笑容都具有致命的魅力:“无论我以前有什么样的观念,亚甸和范格堡不能再有任何无辜人被杀了,既然达利米拉女王能够接纳我们,我又何必固执地抵抗一切呢?”
短短几句话,布伦海姆已经完全明白为何眼前人能够成为弗坚山谷的传奇。
但是龙女紧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元帅,我必须重申清楚了,范格堡虽然接受瑞达尼亚的管辖,但仍然作为独立城市存在。我们只提供后勤的帮助,不会派遣任何人上战场。另外相关官员的委派和统筹。。。”
在双方领袖互相欢迎和探讨时,范格堡南部郊外,残余的尼弗迦德军队正在收拾最后的行装,准备撤离范格堡。
尽管布伦海姆大度地允许放弃抵抗的黑衣人撤走,但是先是起义,再是毒雾,最后是斯维尔公爵的死,要不是雷瓦登男爵带伤强起整顿部队,这群士气全无意志消沉的黑衣人还不知道往哪里走呢。
詹森无视这些或在搬运兵器家具或在搀扶伤兵的黑衣人,信步走过,直到一辆车窗大开的马车前。
“听说您想见我,夫人。”
要不是公爵夫人头上的面纱,不会有人想到她的一身黑色长裙是丧服,她没有看猎魔人一眼,只是继续抱着怀里的孩子,轻轻地拍打哄着,哄他入睡。
詹森没再说什么,沉默等待。
“他死得很痛苦,是吗?”
“。。。是的。”
斯维尔太太抽鼻子的声音很轻,仍然无法瞒过詹森。
“我完全理解您的心情,夫人。但是天神在上,即使时间倒流,我会再一次,而且非常愿意地杀了他。。。”“你不必说这些,猎魔人。”斯维尔太太的眼睛开始发红,但声音却愈发坚定:“我知道我怪不了你,自从他偷偷跟那些蒙面魔鬼见面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有这天。”
再一次久久的沉默。
“他,他死前有说什么吗?”“我很抱歉没有,我割断了他的喉咙。”
都是为了他,公爵夫人凝视着怀里睡得死死的彼得:他全身上下恢复了健康孩子的红嫩皮肤,疫病的黑斑一个不见,萨琪亚想必早已进行了治疗。
夫人最后一次开口:
“我,我不知道该恨你,还是感谢你。但是猎魔人,如果你以后碰到了类似的抉择,请务必以我们一家为戒。”
詹森不知如何回应。
只能转身,离开。
她自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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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里自然知道金龙的美,杰洛特、叶奈法、特莉丝都讲过。
但她从来没有看过两头金龙,相对而立,完美地糅合了力量、威猛、优雅、神秘,就这么一种姿态,都可以让法兰西斯卡·芬达贝嫉妒得脸色发绿,绝对地。
如果能够长久停留下来的话,希里确信萨琪亚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接管事务无比繁忙,但热心的她得知希里醒来后仍然第一时间赶过来,开始和父亲进行追踪定位仪式。
现在,那团和朝阳一个色彩的金色光球,围绕着维伦特父女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已经不是一个光球和一道轨迹,而是一圈圈的金色光环,包围了金龙。
詹森赶到时,只看到那个光球冲天而去,瞬间消失了。
好诡异的既视感。
“萨琪亚!”两头龙变回人形,希里立刻奔上去扶住站立不稳的龙女:“你还好吗?”“还好,没事的。”萨琪亚偷偷看了一眼詹森,用笑容安慰希里:“只是太长时间没用过了。”
“你,”趁希里还没注意到,詹森及时打断:“你们将白骑士追踪到了?”“不仅如此,他再也无法使用亚空间躲避了。”维伦特的表情奇怪的凝重,一点都不高兴:
“而且你们不会喜欢他现在在哪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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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骑士确实没有躲在亚空间里。
他脚下的荒草,又长又密,淹没了他精致的尖头铁靴。
“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按你所说的做,你就会——”
云朵拥抱着山腰,山谷飘荡着白雾,白骑士伫立在被森林包围的群山里。
“而我现在要求你做的,就是这件事,收拾掉你被区区两头龙整到的狼狈,杀了他们,他们肯定会来。”
高耸得近乎笔直的山壁紧贴着破碎的城墙,若干条小溪流汇聚在白石之河中。
圣者一张手,一个亮得几乎看不清的东西凭空出现在他手心中。但白骑士看得一清二楚,他不由自主地跪下来,双手仿佛打摆子一般,晃悠悠地想够着那个物体。
“别忘了你的愿望,你曾经拥有的一切美好。。。”
那被打出了大洞的木栏门,那挂链早已生锈不能动的摆锤,那开始长出杂草和嫩芽的火柴堆,白骑士都看在他永远亮光的瞳孔里。
他,站在凯尔莫罕前!
“来吧,猎魔人。”
血柄宝剑爆发的亮光长至云端,似乎把天都连在一起。
“这里,就是你我最后的战场!”
剑锋!砍下!
火光,爆炸,雷鸣,崩塌。
凯尔莫罕已是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