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洛伊登王宫里,坦科雷德倚坐在王座上,嘴巴和眼睛都带着笑。
带着笑注视着席果唾沫横飞、双臂乱舞比划的描述报告。
这个老法师当然失态了,因为他不久前亲眼看到了一头龙,金色的龙。
当时还没到晚上,但是在这极北之地的科维尔,星夜的深黑和黄昏的橘色已经在地平线附近浓郁交汇,如同画家笔下调和的色彩。
几个猎魔人和女巫在郊外送别了维伦特,所有人都想说些什么挽留,但最终谁都没先开口。
詹森和希里自然是最清楚的,是的,他们俩如今要对抗比加拉哈德还要危险的敌人,但是在东方的范格堡,刚复活没多少天的萨琪亚还在努力维持着人类和非人类的和平,无论是为了父女之情还是大义,维伦特非得回去不可。
所以他和她只是紧紧攥着彼此的手。
维伦特知道他们没说出口的话,用微笑表示了感谢,上前拍拍两人的肩头:“不用担心,你们都会没事的。”
这句话反而让沉默的詹森抬起一边眉毛:“等一下,你看了我和希里的命运?”
还是暴露了。维伦特并不试图掩饰,仅仅继续说:
“风雪已经消散,燕子向着太阳翱翔。
但是黑暗紧追不舍,遮住阳光,吞没飞燕。”
燕子。。。当然是指希里,这几乎不是暗示了,而且跟目前的情况也比较符合。
“燕子向前,听到破碎的丧钟;燕子向后,陷入过往的雾霾。
只有一只白鸽陪伴在她身旁。”
扑哧——尽管预言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希里还是老半天才总算把笑声憋住了,偷偷瞥了一眼詹森,发现后者也是面露尴尬。白鸽?认真的?
“黑暗没有尽头,种子早已种下。
燕子和白鸽陪伴彼此,在无尽之中。
尽管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轮回,他们永远相依。
直到万物的终结和重生。
在白光之中。”
白光!?
是啊,伊芙琳妮的预言中还提到了白光。绝大多数人因为白霜带来的灾害和最后纪元,都默认白光是白霜的一部分,难道所谓的最后不是最后,而是末日曲的前奏?
希里不知道刚刚苏醒的詹森什么想法,她只是稳住自己手心的颤抖,将那份内心的悸动化为肢体的动作。
来吧,只要他们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维伦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再解释什么,略低颔首,来到叶奈法面前。。。
“不。”
叶奈法双臂环胸直截了当打断了金龙的话。
“我还没说是什么。”“哦,少来了。我花了几十年才摆脱了迪精的命运纠缠,可不想再来一次了。”她顺带歪歪脑袋示意身后,还在搀扶着特莉丝的杰洛特沉默地摇摇头表明同样的态度。
他们不需要命运。
维伦特耸耸肩,摆出一出早已料到的表情:“好吧——就一句,你们既然突破了命运,那命运也会奖赏勇士的。”“嘿,博尔奇,我跟你说了。。。”“我不是在说你们三个。”
女巫一愣,刚想扭头看希里。。。耳边就掀起狂风声,高大的巨翅金龙伫立在他们面前,脖子弯得跟天鹅一样优美,天生会说话的硕大龙之瞳来回扫视着他们。
这群人的命运实在太奇妙了,这也是维伦特享受人间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你们突破命运时,我们会再见的。”金色之龙一边说着一边极速地拍动翅膀,迎着月光,眨眼就变成了夜空的小小黑点。
远远观察着的席果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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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科雷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不仅因为席果唾沫横飞的诉说,还有现在对方气得涨红了脸却不敢发作的憋屈,太滑稽了:“说真的,席果?一头龙就把你激动成这样了?”“那不是普通的龙,是金色之龙!只出现在传说中的灭绝生物!”席果大声强调:“而且不久前医院周围的植物、动物甚至死人都被那个奇怪猎魔人发出的光复活了,我一百多年的魔法职业生涯中从来没见过这种事!”
说到这个,国王不笑了,点头赞同:“啊,说的是。太惊人了,这个希尔文蕴含的能量远远超出情报所描述的。”“既然如此,恕我无礼,战况危急,陛下为何不连夜召见猎魔人?”
一个密探无声无息地从侧门走进来,亲手将一封信交到国王手里,坦科雷德拆开来快速浏览了一遍,才回答:“一,没有必要,我想要他做的事,他现在也做不了。
二,我非常清楚我们这年龄的人劫后余生的第一个晚上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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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莉丝家的客房里,希里停止了叫喊,仰面直朝天花板。
(系统省略)
“我记得,是我受伤比较重哎。”詹森说了个冷笑话——紧接着,他就不笑了。
他转过头端详着怀里的可人儿:“你还在发抖。”
希里没有反驳,也没有掩饰,只是紧紧搂着詹森的躯干:“我们送维伦特离开时,他说‘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轮回’。。。”“嘿,”詹森不得不将希里的脸扳过来直视她:“不要告诉我你被维伦特的装神弄鬼吓坏了。”“我当然没有!”被小看让她不禁有点小生气,嘟起了嘴,但紧接着她的思绪又将它抹平,将脑袋搁在爱人的胸口:“我只是在想,圣者会怎么对付我。”
詹森也沉默了,她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他复活加拉哈德绝不是心血来潮,他知道我和加拉哈德有过恋情,他的堕落是最能伤害我的武器。圣者甚至不想要我的命,不想要我的能力,他似乎只想让我,受苦。。。
我知道圣者和喀戎迟早会杀来,但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使出什么招数折磨我。”
没人不担心自己的未来命运,哪怕命运之子也是如此。
但当她看着他的眼睛时。。。
“无论未来怎么样,我们都会一起面对的,我确信维伦特这点没说错。”
希里甜甜地笑了,主动凑上去吻住詹森的唇,詹森顺势(系统省略)
“对了,说到我们,你在医院的那个魔法光芒是怎么回事啊?”“嗷,当真的?你非要在这时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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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客房不同的是,主卧室里的杰洛特和特莉丝并没有(系统省略),而是躺在床铺上,静静地偎依着彼此。
因为伤势刚好?
说得好像过往伤势能阻止他们(系统省略)似的。
特莉丝的那头栗色长发一直是杰洛特的最爱,浓密,光亮,鲜红如火,手指轻轻滑过其中,如同抚摸丝绸,但特莉丝完全清楚,她的爱人长时间的抚摸只是在隐藏自己的情绪。
杰洛特同样也清楚,看似闭上眼的特莉丝根本没睡着。
“我差一点失去你,又一次。”
他的嗓音是不变的沙哑,几十年都是如此,然而特莉丝听得出来里面的后怕和自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睁开她水蓝的眼睛,露出一个安慰的笑:“但你没有啊,我在这里。”
杰洛特勉强翘起的嘴角被特莉丝选择无视,她重新枕着他的胸膛,轻轻地说:“而且我不后悔。
不管是为了你,为了希里,还是为了救更多人。。。我无法容忍我有能力保护别人时却坐视不管,我就是做不到,不管要付出什么牺牲。”
每个女巫都有各自的固执,但只有特莉丝的固执让杰洛特又心疼又怜爱,无可奈何。
因为他自己也同意。
“我知道,特莉丝。说真的,当我看着你被那个黑法师折磨而发疯时,我也清楚我们谁都无法阻止你。”
杰洛特确实喜欢退隐后的生活,确实厌恶了刀光血影朝不保夕的日子,确实想牵着爱人的手度过余生,也许能死在自己床上。
只是该死的,他仍然无法做到见死不救,这也是他的天性。
猎魔人的呼吸变化几乎无法辨认,特莉丝却知道杰洛特的心情已经好多了,再次抬起头来注视着他,微笑暖如篝火:“不过我仍然欠你一个道歉,我和希里又把你拖入麻烦中了。”
杰洛特这次是真心笑了,梅里泰莉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他的冷酷外表下的微笑特别的吸引人?
“我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生气你们辆又想不让我处理麻烦。”
会心一笑,杰洛特和特莉丝拉近对方双唇的距离,手也同时解开彼此那碍事的睡衣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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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的艾斯凯尔低头捂住自己完好的那半边脸,无奈听着楼上楼下此起彼伏的尖叫和伸吟。
叶奈法倒是见怪不怪,一边喝着马克杯里的柠檬水一边翻着桌面上的魔法书,娇美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被打扰的样子。
而且她低垂的美眸,唇边的痣,修长的丝袜美腿,领口边若隐若现的。。。
“想都别想。”
艾斯凯尔愣住了:“什么?”
“我跟杰洛特的交往不代表我对所有猎魔人都有张开双腿的兴趣,J院在两条街外,男女都有,要解决自己去。”
被她读心了,艾斯凯尔尴尬至极,只得转移话题:“首先,我刚从残废中恢复,就算想也做不到啊。其次,我的意思是,杰洛特和希瑞亚都和各自的爱人腻在一起,你就不觉得。。。痛苦?”“一开始是有点,现在无所谓了。”叶奈法都懒得把视线从书本里挪开:“我和杰洛特摆脱了迪精,确定了他和我的好朋友才是真爱,没什么好纠结的,我不是杰洛特那种沉湎于过去无法自拔的人。”
艾斯凯尔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继续听着这烦人的声响,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过叶奈法这时反而把眼睛抬起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疤脸猎魔人实在无法跟上女巫开口就不把事情讲对头的习惯,木偶一般重复:“什么?”“凯尔莫罕,杰洛特说你在那次大战后都不打算回来了,那你是怎么得知白骑士到来而赶上的?这绝不是凑巧。”
当然不可能是。艾斯凯尔点点头,顿了一下才说:“有一个声音。”
“声音?”
“我当时在蓝山,刚接了一个滑翔蜥蜴的委托,谁知道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说有人准备要毁灭凯尔莫罕,而周围其他人没一个听到。不管是真是假,我也无法坐视不理,所以。。。”叶奈法抬起手示意接下来不用说了。
倒是艾斯凯尔因此提起了兴趣:“对了,说到这个,把我治好的人,是希里的那个小爱侣?”“嗯,詹森·希尔文。”“真是闻所未闻的治疗法术,我在昏迷前都已经确信自己要终生残废了——他也是狼学院的?我从没见过他。”“希里跟我说他的师父是弗兰克,前几天也是第一次去凯尔莫罕。”“啊,弗兰克,初代猎魔人在那次猎魔后就分道扬镳,再也没有见面或回来。这就解释很多事情了。。。”
叶奈法无视了对方的自言自语,继续低头看她手中的《上古白魔法汇总》。
大家都沉浸在康复的喜悦,而她活了一个世纪,从来没有学过、听过、见过这种级别的白魔法,恢复伤势,促进生长,甚至复活死物,这种魔法不单单超越了猎魔人的知识范围,甚至连源术士都无法达到。
这个术士评议会最年轻的成员清楚地认识到,这个叫詹森的猎魔人体内蕴含的能量,远远比展现的要多得多,说不定那震撼的白魔法都只是冰山一角。
希望这是好事。
啪!烦躁的思考终于使叶奈法忍不住把书本拍在桌面上,使艾斯凯尔的自言自语戛然而止,然后大步往门外走去。
“叶奈法!你去哪里啊?”
“J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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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果还在坚持:“我十分钦佩陛下的心地善良,也知道这晚上无法解决问题,但塔尔哥怎么办?庞特凡尼斯的城防又怎么办?”
坦科雷德不为所动:“我已经调拨波维斯军团去支援塔尔哥了,沿海炮台的弩炮和投石机也部署完毕。至于海军。。。你带领皇家法师上船,配合梅丽葛德女士的法术和陆军部队,瑞达尼亚海军就算再厉害也没那么容易登陆。”
原来国王窝在这里不仅仅是看情报那么简单,席果悬着的心放下来一些,行礼告辞:“那老臣先行告退。”“嗯,祝你有个好梦,席果。”
坦科雷德目送席果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走远,直到消失。
嘴角突然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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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哼哼哼哼。。。”
瑞达尼亚舰队旗舰“皇家崔托格号”的船长室里传来一阵阵冷笑,很快,冷笑就转成大笑。
“你在逗我吗?”一战全歼科维尔海军主力的海军上将倚着椅背,用一种听笑话的语气跟一个戴着四角高帽的背影说话:“科维尔已经背叛瑞达尼亚几百年了,那片土地上到处充斥着叛徒——无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没错,现在的。许多叛徒只是因为惧怕战乱和猎巫才逃离家园的,实际上他们无时无刻不想回到温暖的家乡和亲友的怀抱里,这就是我必须去劝降的原因。而且另一方面,在劝降前就进行攻击,只会激发当地人的仇恨,对我们快速占领庞特凡尼斯尤为不利。”
上将前倾身子,横着左臂支撑着桌面,金发下的双瞳似乎反射着蜡烛的火光:“不过你忘了一点,先生。我不在乎那群山里人是抵抗还是投降,我只想把他们都杀光。”
高帽背影动都没动。
“而我现在全权统领着一支舰队,我不知道我有何理由要听你的。。。”“你的父亲。”
船身和海浪的碰撞声,突然变大了一些。
“他忠诚又勇敢地执行他的国王的每一个命令,无论难易,无论喜恶,绝不犹豫,从不迟疑。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对得起他家族的名声。
现在,你呢?”
上将深吸一口气,垂下头,久久没有抬起。
“卫兵。”
门外的士兵应声而入:“将军?”
“我们还有多久到达目的地。”“根据舵手的报告,最迟明天晚上。”“通知水手准备好至少两艘大艇和白旗,我们的特使到时候要上岸去。”
士兵听令离开,高帽人也想跟着离席。
“老头。”
上将用的这个称呼明显地表明了他真正的态度:
“如果你的劝降没有任何作用,我建议你最好快点回来,免得我日后向女王报告一个不幸的误伤。”
他口中的“老头”没有半分畏惧,直视着桌子后那个十指交叉盯着自己的将军:
“你最好如此,因为我已经向女王报告了你一路上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