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紧张的劳作中,日子过得很快,不觉间已是四月中旬。山间林里已是一片阴郁葱茏,了饭点、干到暮色降临才隐隐归去,总觉得日子一晃而过。不过,他倒也不觉得有多么难熬,这时节气候温和,阳光热烈,眼目所及之处,都是怡人的绿色。中午的太阳虽稍显火热,在地边的树下也有一席阴凉,或是在敞亮的坡地,还有阵阵微风,劳作时也甚觉舒爽。
两个月以来,老太太的腿痊愈如初,不但带着盼盼做家务,有时候还能帮顾林业他们在地里去干些活,他们的心里也挺满意或是充满感激。
盼盼一天跟着祖母越发地乖巧,他自己会玩的也多了,时常拿着爷爷做的竹笛,有时候双手都不得空了,就学爷爷別烟杆一样,把笛子别在后背腰间,尽情去玩。最近对柴刀很上心,他发现爷爷拿着柴刀,遇到路旁的小树一下子就砍断了,还能削出各种小玩意儿出来,特别好玩。前几天中午的大太阳下,爷爷坐在树下给他削了一个“手榴弹”,他拿着可算是得意了一会儿,给奶奶看,给祖母看。白天就拿着它赶母鸡、逗猫猫、打野狗,晚上就照着爷爷奶奶指划的地方,轻轻地给他们锤锤背,有时不注意,敲到了爷爷的后脑勺,爷爷呜呜地叫,笑得他前俯后仰。
盼盼逾渐大了些,话也多了,白天就跟着祖母问这问那,像个“跟屁虫”一样。晚上,一家人都坐下来了,也是他最好玩的时候。可以央求爷爷吹笛子,还硬要让祖母和奶奶也唱,他自己也在里面滥竽充数,尽管爷爷一句一句教了他几次,他还是没记住,唱起来总是跑调。也可以让爷爷奶奶陪他踢球,玩到兴奋张狂的时候,他总是把皮球踢得老高,或者撞在家里的锅碗瓢盆上,惹家里人的苛责与制止。有时候奶奶就把他的皮球藏起来,他没了可玩的,就抱着猫猫轻抚着,惹得猫在他怀里呼啦呼啦地睡觉,等猫猫睡着了,他就用脸或脖子去触碰,或者直接把猫猫贴在肚皮上,惊得他自个儿咯咯地笑。
就在某一天下午,上河卢家突然响了一阵鞭炮声,正在地里除草的顾林业两口子很是一惊。“难道卢永褔的母亲去世了?!”
“有可能,自从卢永褔把他妈接过来,就一直病着,这都好几个月了!”
“哎!也真是邪门儿,那老太太在她女儿那里都好好的,他接来就一病不起,连医生在隔壁都治不了!”
“真是老太太过世,今晚我们还得去卢家呢!”
······
傍晚,顾林业回去的路上,碰到了王兴成。他一时惊讶,现在这个时候,他是去哪儿呢?停下来交谈后才知道,正是去卢永褔那里,顾林业也没问什么事情,就说他也要去,让王兴成先跟他回圪石梁,等会儿一起去。王兴成觉得两个人一起去也好,以为他也知道这事儿,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到了顾家,天色就已经暗下来了,于秀英还在忙着抱柴禾煮猪食,见顾林业引着王兴成回来了,也是心里一惊,她没想到王兴成是从卢平上河方向来的,而不是从清风岭上来,难道他已经知道卢家的事了?
“王兴成,你咋从那边过来的呢?”
“哦,顾大哥叫我跟他一起去卢永褔家呢!”
“哦,去卢永褔家呀,你啥时候从我们这里经过的,我都不知道,你也不到屋里歇歇脚!”
“哎,今晚上是去“还礼”的,去年我母亲生日的时候,他来过,现在轮到他母亲生日的时候,我就去还人情呢!”
“过生日!”于秀英诧异感慨到,迟疑了一下又说:“我们还以为那老太太不吃饭了呢。我说呢,刚才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听到一阵鞭炮,我们猜想着老太太去世,我们晚上都打算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于秀英一边说着一边抱起柴禾进屋去,他们跟在后面说着这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卢永褔昨天去村里的酒厂沽酒,回来的路上在王兴成家里歇脚,由于席间多喝了几杯,顺道说起家里老母亲的事情,把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倾诉出来。说他把老母亲接过来以后,先是染了风寒,而后又把她气管炎的老毛病带出来了,没日没夜地咳嗽。等感冒这一系列病治得差不多了,她的胃病又犯了,一天吃不下硬东西,只能喝一点稀粥。这都不算,后来又头痛关节痛,每天各种药都在吃,隔三差五的就到隔壁找卢永亮把脉,卢永亮也奇怪了,治好这病出那病,真是没辙了。那天遇到个算命的,说她撞了妖邪,给化了符,又要求卢永褔给家里添点喜庆,冲冲病魔,加一些阳刚正气,就想到给老太太热闹地办一场生日宴。
他们进屋坐下来歇了歇,顾林业换了身衣服就打算起身了,就算是那老太太生日,他也要去一下,毕竟两家离那么近,又算是给老太太冲喜,去了别人也应该挺高兴的吧,反正两家的关系也还不错。当他出来的时候,见盼盼在祖母怀里拿着笛子玩耍,就想把他带上,今年除了去外婆家,也没去过别的地方,是应该多让他去人多的场合见见生人,才能练出胆量不怯场、不畏畏缩缩。说是让他躺在爷爷的背上,背着他去卢爷爷家,还能找那个小姐姐一起玩,他高兴得不得了,一下子从祖母的腿上溜下来,趴在爷爷背上,让他把笛子给祖母,他都乖乖放下。
顾林业他们动身时,卢家又响起了一阵鞭炮,看来今晚上卢家的人挺多的,顾林业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
到了卢家,卢永褔正在门口迎客,他身边那条狗今晚倒是没那么凶了,被铁链套住脖子,栓在门外柱子上,还趴在地上摇着尾巴,目送着进进出出的人。卢永褔看到顾林业他们来了,也是笑脸相迎,相互客套几句,见盼盼在顾林业的背上,伸手就抱在怀里。但盼盼有些生分,犟着要到爷爷那里去,他才把盼盼放下来,还笑着说:“还不让卢爷爷抱,卢爷爷今晚上还没时间呢!”
也是,卢永褔送他们进屋后,屋外的鞭炮声又响了,给他们安排了坐位,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倒茶,又急忙去迎客了。
此时,屋内已然一片嘈杂,在“老爷们儿区”还烟雾缭绕,倒是说都是围着一堆柴火烤着,火不大,烟倒是不小,柴薪在火坑里“嘘嘘”作响,就是没什么火力。一团人围在火坑边,没什么话说的要么抽烟、喝茶,要么埋头假寐,反正屋内的空气已浑浊得睁不开眼。但平时都健谈的人,哪怕是眨巴着眼也要拿出他的喜乐劲儿,几个人之间谈一些趣闻,更多的是开一些玩笑。
而“妇人区”相对文静一些,被安排在堂屋的角落里,几个人围着一堆烧着的木炭,旁边温着泡好的茶水。这时节,晚上倒也算不上冷,也有淡淡凉意,但一堆火围一圈板凳再加上一壶茶,就显得主家更有待客之意。在平时的话,来一个两个人倒也随意,但人多的场合,就讲究一些。其实,平时一些张艳的妇人在人多的场合,也嘻嘻哈哈或者高声粗气地谈天说地,今晚可以说嘈杂,但绝不喧闹,可能考虑到有生病的老人,说话的声音压低了分贝。也许是在晚上,一般妇人不愿意赶夜路,能来的都是隔得比较近的,也有老太太的儿女后辈。
也许卢家也没想到晚上会来这么多人,卢永褔见人多了才“临时抱佛脚”,一会儿在卢永亮家借这个,一会儿在卢永清家拿那个。而这两家也坐了些人,对他的要求也很支持这三家的妇人还都去帮忙收拾饭菜。
卢永褔按照算命先生的说法,掐好时辰,把老太太背出来,坐在椅子上,大家才真正看清楚老太太的模样。病了两月的老太太面黄肌瘦,眼眶深陷,可能自生病以来,也没好好吃上一顿饭,坐在那里也显得精神萎靡。可能见到今晚人多,听说都是来看望她的,除了在床前问候的人外,还有很多人她也不认识,努力打起精神来张望询问。
见老太太出来了,一些人也凑上来和她攀谈。虽然老太太病至如此,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模糊,耳朵还算好使,一张嘴还是那么能说会道。卢永福和他的女儿守在身边,见来人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问候,卢永褔就帮着介绍,对于这几片山里的住户,她老人家也比较了解,即使对那些年轻小辈不那么清楚,但对于她那一辈的人,她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毕竟她年轻的时候,就在这里生活,直到十多年前,才到她另一个上门的儿子那里生活。所以当他儿子介绍那些人的时候,她都能记起,还能清楚地讲出过去的那些故事。
有人陪着她说说话,看起来她的精神渐好了些,特别是她的老邻居卢永清的母亲和她最聊得来,两个老太太都已古稀之年,谈到她们年轻时的故事,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着今晚这么多人来给她庆生,她很高兴,又有那些故人或她们的后辈来问候,叮嘱她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她也很感激。
卢永褔看着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似乎病也减轻了些,更坚定了“冲喜”的作用,很是激动且严肃地拿起算命先生画的符,钉在大门两侧,还在门顶部的墙上挂起一面镜子,用以辨妖除邪。后又在各个门上、老太太的床边都贴上符纸,一挂鞭炮响毕,“除邪”仪式完毕。
接下来,就是给老太太办寿宴,作为今晚的老寿星,被请到堂屋的“上座”,她起身之前,硬要求卢永清的母亲和她一起上座,两个老太太就相互搀扶着慢踱到座位上。今晚这一顿寿宴,也算是不容易,卢永褔本打算自家几个亲近的人在一起吃顿饭,把算命先生交代的事情办好就行了,所以,也没安排那么多菜品。可一挂鞭炮以及前几天放了些“风声”出去,惹来这么多人前来,他就急忙东拼西凑找了些材料,又叫上大院两家主妇帮忙,多支了两口锅,临时配上几个菜,也马马虎虎上了席。
因在宴席开动之前,卢永褔安排一下卢姓的子孙都出来给老太太敬酒,不喝酒的后辈就敬茶,因老太太有胃病,把酒也改成了淡茶水。后来有人提议在场的所有后辈人都敬老太太,更有庆生的意思,卢永褔也同意了这个提议,找来些杯子,同辈份的人一起端起酒杯,敬两位老太太。两位老人都端起酒杯,堆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敬酒人说一些安康长寿的吉利话,两位老人也赠予这些敬酒的人能顺心如意发大财等等。
盼盼也端起了一小杯茶,和卢永亮的孙女以及卢永清的大孙子一起敬老太太。按着爷爷教给他们的话,齐声说到:“祝祖母早日康复,多褔多寿!”
“诶!快到跟前来!”老太太朝三个小家伙慈祥地招招手,都往老太太跟前去。见盼盼一个人最小,先接过盼盼递上的茶水,轻抚了一下他的头,望着顾林业一本正经地说:“我在上河的时候,长顺儿才十几岁个娃娃,没想到我才走了十来年,他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这孩子生得多俊,将来一定能有出息,大富大贵!”
顾林业接过话答谢到:“借您老吉言,托您的福,希望这孩子将来能出息呢!”
老太太又看着另外两个本家的后生小崽子,眼里含情脉脉的慈祥,把三小杯茶水倒进一个大杯子里,一饮而尽。
仪式结束后,大家都到席上做下,又欢谈劝酒起来。
其实,盼盼早就有些饿了,刚才敬酒仪式的时候,那些主厨的妇人把菜端上桌,盼盼闻到了菜香味就馋得直吞口水,和其他两个伙伴都趴在桌前,如果没有人阻拦劝说,他们真的要伸手去抓了。此时坐上桌,他看着一大桌菜,只看哪盘他最爱吃,都让坐在一旁的爷爷给他夹来。
顾林业也动筷子吃起来。在卢永褔的规劝调动下,大家都纷纷举起酒杯,能喝的一饮而尽,不能喝的或注重礼节的都小呡一口,等卢永褔提着酒壶一圈劝下来,酒量好的再满上,酒量不好的也小表心意倒那么一点,都热热烈烈地进行着。
席罢,顾林业喝得有些醉了,对盼盼说:“盼盼,爷爷醉了,背不动你了怎么办?”
“爷爷,我还要跟他们玩。”盼盼认真地对爷爷说。
“那你今晚上就不回去了,就在这里和他们玩。”
“不”
“为什么不?你那么喜欢他,就不要爷爷了呀。”
“不行”
“那你就不要乱跑,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嗯,我去找他们了。”盼盼说毕,就溜下桌子,跑向在门口等他的两个小伙伴。对于他来说,和这些小伙伴一起玩才真正快乐,他也能放飞自我,不会有人苛责他。虽然平时他和爷爷奶奶或者祖母玩,但总是担心他们会苛责他,甚至会挨打,他总有一些害怕,尽管他们也很少打他。
顾林业也跟着这一桌人下了席,重新去柴房里歇息闲坐。真有些醉了,可能是饿了之后又喝了酒,就不胜酒力。坐下来喝些茶水,解解酒,稍适休息后就该回去了。
吃过饭后,一些阴山来的、卢平背面丰家院子的人就开始点火把起身了,他们距离远一些,和卢永褔家里的人一一告别后就起身了。王兴成也着急催促顾林业,他才是最远的,不早些回去,走回去真的要到半夜了。顾林业感觉好些了,才去找盼盼,盼盼也开始进屋找爷爷了,许久没看到爷爷,他有些怕了。顾林业找到盼盼,王兴成也拿来了火把,和卢家人作别之后,他们开始启程了。
一路上,盼盼躺在顾林业的背上,好像快要睡着了。可能是刚才和那些小伙伴儿玩累了,这么早就困了,可晚上走在这荒郊野外的,他可不能睡着,容易“勾魂儿”。于是,顾林业就和盼盼说些话。
“盼盼,刚才你和那几个小伙伴儿玩什么呢?”
“我们也过生日敬酒!”
“哦,那是他们敬你呢,还是你们敬他们呢?”
“都敬,我们一起过家家。”
“那你们拌哪些菜呢?”
“泥巴和鞭渣炮子。哈哈哈···”
“你们喝什么酒呢?”
“没酒!那个大哥哥老是让我敬他酒,我没敬,他打我!”
“哦!他还打你呢!你哭了吗?”
“哭了,那个姐姐又来哄我。”
······
顾林业这才知道,盼盼刚才还哭过了,但孩子间的小矛盾也无关紧要吧,只要平时家人管得严,都不会太过分或者不知轻重,他这样想着。
他们一边走,一边和盼盼聊着,不知不觉到顾家了。顾林业诚意挽留,让盼盼也拉着他王爷爷不要走,王兴成才留下来。
进顾家柴房时,于秀英和老太太正在聊着什么,见王兴成来了,都止了声音。
一屋人坐下来,又开始了一夜的谈论交流。油灯的光亮还是那么柔和,夜那么静静的,没有风,就见不到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