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莫非是开车的?”
少年郎说罢,似乎是觉得脖子发酸,便伸手锤了锤,也就不理会蒲闲是个什么神情了。
蒲闲的脸色早已被愤怒抹得黑不溜秋,周围便突然凝聚了几团浓浓怨气,又化形为恶鬼头颅,好像立马要择人而噬。
一排天才弟子们低声冷笑,他们认识这少年郎,也老早就看见他躺在卧榻上,却齐齐一言不发,要看看他到底是怎样嚣张的天王老子。
三个侍卫使自始至终冷眼旁观,没有动作。这会儿等到蒲闲丹圣来了,总算能看见少年郎显露出原型。
少年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看见蒲闲好像要施法过来教训自己,却还是一动不动,傲气凌云。
砸了下嘴,少年郎拉着嗓子叫道:“开车的,你闭关多年,恐怕还不晓得大爷我是谁吧?”
蒲闲心中一凛,倒还真是不晓得这人是谁,不过看他毫不畏惧自己,三个侍卫使也不管他,便不由得暗想:“莫非真的大有来头?”
蒲闲强忍怒气硬是消退去,眼珠子一转,不撤掉法术,却笑着问道:“敢问是哪位大圣?”
“嘁!我嘛......”少年郎轻蔑一笑,正要开口,不料突然听见一连串大喝,被声声噎住了喉咙口:
“你是个屁!你是花兽谷捡来的孤儿,是个无能的头号废物,十三岁才结丹初期的李善终!”
蒲闲乐呵一笑,冷凝了脸色,狠狠瞪了李善终一眼,随后绕有兴致地往出声的那人看去。
只见一道人影从远处来,进了天才堆不见,又从那里面蹦出一个紫衣少女,十五六岁年纪模样,小脸微微扭着,琼鼻微微皱着,生气起来显得俏皮可爱,活泼动人。
这少女,短发尾铺下脖子,双边各挂粉红精琢小铃铛,一身紫衣似是神鸟羽做名贵绸缎,手上两只奇花纹路白玉镯光彩呈祥。足不着履轻纱掩盖,脚踏朵朵喷薄吐气小白云,也煞是可爱。
蒲闲看着便眯了眼,摸着胡须问道:“鄙人四年前将闭关时,见过你一面,当时你还是个轻浮顽皮蹦哒小鬼,招人讨厌。”略微思索一番,续说:“你是花兽谷谷主的珍爱女儿吧,是叫肖彩缘吧?”
“我也知道你!你且勿说陈年旧事烦人话!”
肖彩缘嘟着嘴,瞪了蒲闲一眼,指着那边有些尴尬的李善终,厉声叫道:“我叫你赶快把他教训一顿,这里不是他睡觉的地方,拳打脚踢也好,叫他麻利地滚了!”
“我靠!”
李善终一下蹦将起来,高高站在车上,叉腰指着肖彩缘骂道:“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听人接了讯息,说要去争夺天材地宝,便老早跑到这里等着,想想也许到时候给你采个什么药,治治你那顽固不化的老毛病,现在倒好,你竟要赶我跑?”
李善终咬牙长叹一声,很恨道:“当真是光天化日之下,利刃划破了良心,血流满地啊!”
肖彩缘初听是狠狠握紧了双拳,又听李善终说要给她治病,不免有些动容,可再听到最后,满脸涌出莫名其妙,旋即怒火滔天,难以抑制了。
“你丫!老娘好好的,哪里有什么病了?”
肖彩缘冲过去,厌恶般吐一口唾沫到地上,泼妇一样挺胸抬头瞪着李善终。
李善终虽有些怕了,却还是不想让步,公鸡一样瞪着肖彩缘,一字一句轻声骂道:
“你丫个神经病不是病?安能自称好良心?你个泼皮麻辣王八蛋,如何来资本,敢跟你大爷我嗷嗷叫唤!啊啊啊,呸!”
弟子们大多或是偷笑,或是失态了捧腹弯腰,都乐得不行。这两人是时常斗嘴的,语气口吻狠辣无比,尖牙毒舌处处扎心。
“啊啊啊......”肖彩缘怒不可遏,眼中虚空崩坏,脚踏黑云一步步走上车驾阶梯,嘴里喃喃骂着,“贱人,我要杀了你......”
李善终踉跄倒退,到了一个爆炸头侍卫使旁,便无力跌坐下去。
肖彩缘无视侍卫使,不依不饶地过去,像个失控野兽或女魔头,马上便要释放大威力,惩治李善终。
“够了!”
蒲闲历喝一声,四周的空气被黑雾稀疏充斥,仿佛有凝固之力一般,肖彩缘的脚步已有些艰难了,滔天怒火也被扑灭了一半。
“谁来驾车!”蒲闲喝问道,说罢便上了车。
“我们最会驾车!”
是两个双胞胎紫衣兄弟,长相一模一样,只是两颗泪痣一左一右,算是区别了。
紫衣兄弟飞身坐到彩凤神鸾背上,随时准备飞了上天。其余弟子也陆续登上座驾。
正是此时,一道奇妙风景映入众人眼帘,不免叫人啼笑皆非,哭也不是,笑也不得。
卧榻那儿。
三个侍卫使,一个红火爆炸头大汉,袒胸露背,凶神恶煞;一个光头颈带金环和尚,披着袈裟,化着妖异妆容,烟熏眼影;一个狭眼无眉阴冷瘦长男,骨细似竹竿,脸色如猪肝,正光手磨着一柄锋芒利刃。
三个看上去皆不近人情,难能好好相处的样子。
然而,那邋遢李善终,如今居然环抱着爆炸头大汉的脖子,满脸一副赖上了不肯走的样子。
这本是无礼冒犯了人家,可是大汉竟是恍若无觉,不闻不问,好似纯将李善终当做空气了。
蒲闲看了,暗自赞叹:“好一个圣君侍卫使,这等心性包容万物!”深吸一口凉气,又想:“可到底是这姓李的小子无惧死亡啊,还是难道,他是个什么关系户?”
肖彩缘也是看着呆了,她本是要施展些强硬手段,把李善终给丢飞了出去的,然而还没动手,这一下看见李善终举动惊人,便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蒲闲环视一圈,正要数人都到齐了没,却蓦地看见主殿门口,花兽谷谷主正迎风站立,淡淡地看着自己。
“快些上路吧!那李善终是个真切的孤苦无依孩子,这番不知是有何意图,看见侍卫使宽宏大量,他调戏了几番,便赖在那边不肯走了。想必也是想趁机出去看看,死不死的无用之人,都随了他罢!”
说完,谷主转身入殿。
所有人都已到齐,紫衣兄弟见机行事,扬手挥鞭,彩凤长鸣,神鸾展翅。一干人乘着座驾,快若流星,都向着黑平原北部边境去了。
白云朵朵衬万里晴空,天上到处是飞鸟游虫乘风梭动。炎炎烈日高挂顶上苍穹,蒲闲等一干人,已到了十万里外的云层之中。似是距离冰龙山不远了,已有丝丝寒气扑面过来。
“这是今天初生的小云朵儿!”
肖彩缘脑袋塞进了云中去,再出来时,已罩上了个花猫白云头盔,她正环手捧着的一大团粉红云朵,乃是生长在白云中的灵药,名唤“胖绒棉”。
白色云朵是平常物,粉红的则是胖绒棉。这胖绒棉用作药材,有润喉滋体之效,味甘如蜜,多吃不腻;用作衣物织线,则韧性十足,强拉不断,暖和贴身。此外,胖绒棉还象征着吉祥如意,和气友善。
胖绒棉也可当零食来吃,摘下就能直接食用。
彩凤神鸾座驾上,肖彩缘把胖绒棉分发下去,每个人都得手一份。众弟子大多喜爱肖彩缘,皆忙道:“多谢师姐,多谢缘姐姐!”
蒲闲也难得接下了一份,怪异地瞥了肖彩缘一眼,只默不作声,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
三个侍卫使,两个还是木头般坐立不动,只有那妖异和尚吃了一小口,赞了一句,“倒是个好斋品!”再吃了一口,转眼便打坐入定。
李善终还在抱着大汉,这时满脸悲愤,大叫道:“姓肖的,老子的在哪里啊!”
肖彩缘冷笑看过去,骂道:“你这不是人的低贱畜生,有甚么资格吃这珍惜甜点?”
“我靠,妈的......”李善终语无伦次,转着脑袋开始组织语言,就要反击骂过去。
有个娇弱女弟子站起身来,一手捧在胸前,朦胧双眼泪欲滴,对着李善终指责道:“你这笨家伙,大师姐以往是那千百般照顾你,当初你却丝毫不领情,屡屡狠狠伤她的心,难道现在还有脸面问她不对你好吗?”
肖彩缘闻言,忽地想起往事,到了伤心处,便跺了跺脚不去想。她沉下了脸,转过身也不去看李善终了。
李善终被连番攻击,一些早已想好的措辞堵在了心肺,实在难以吐露出来了。于是他闷闷不乐,嗫嚅道:
“哼,我没手没脚吗?既然全都来对付我,那我就自己来取,自己来吃!”
李善终正要松开大汉,肖彩缘却冲过去吓住他,威胁道:“你赶紧拿吧!你一松开这红毛,我定要踢得你飞出去!”
众弟子中,有一名面色严酷冷峻的黑衣青年,正放下了脚上的二郎腿,搓着手中的电纹扳指,对肖彩缘劝道:“傻,你怎如此不近人情,赶紧让他去吧。”
众弟子纷纷点头以赞同。
肖彩缘听声音,知道这青年是花兽门中的头号大师兄“宋楔”,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强人,曾也不少对李善终暗中照顾过。
这会进了宋楔的建议,肖彩缘恍然暗自骂一声:“唉呀,我早该一言不发,等这姓李的一松手,直接制住,听候我发落!”转了转眼珠子,叹一口气,看向李善终,有些不耐烦地道:“这胖绒棉是公家的东西,你不是一直少年当自强吗?想吃就自己去取吧,真是个混账东西!”
大家都等着李善终去,谁给他来一脚都行,从这高达几万里的云层往下坠落,摔不死他?可也没谁怂恿他去,正是生怕他不敢去了。
蒲闲坐在卧榻上,一直冷眼看着,他早时在花兽谷主殿那,便已知道这一帮所谓天才弟子的命运,轻哼了一声,暗想:“他们要抛弃别人,熟不知自己已被狠狠抛弃掉了......”闭眼细细感受,空气已有些寒了,想必座驾正到了冰龙山外边缘地带。
且说这李善终,听了肖彩缘的激发语言,反而是强硬冷静了下来。李善终扬起脏兮兮的头颅,感受座驾行进时,迎面而来的空气温度,不一会儿,一张脸已经被吹得皱巴巴,有些寒霜了。
“李善终!”
肖彩缘叉腰,催促道:“你还不去,不是想吃很久了吗?”
李善终不理会肖彩缘,却趴在大汉背上,绕过他的脖子,把头往大汉面前埋了下去,轻轻无声呓语几句,又哀求道:“老哥,把你那朵给我吃吃吧,最后吃一口饱饱腹。”
大汉眼珠子上下移动,猛然瞪圆了眼眶,一言不发,将自己的、瘦长人的、和尚吃剩的都一并塞给李善终。
众弟子看得咬牙切齿,皆暗道:“没成想是关系户!”
蒲闲也一挑眉,暗想:“原真是个关系户。”
谁都难料,红毛大汉突然抓住李善终,提到座驾边缘,投石般砸下去,快若神光,转眼不见!
满座正惊时,宋楔忽地拍案而起,投了身子坠下高空,上一秒还好好坐着,这时已随了李善终下去。
“你们都在干什么——!”
肖彩缘嘶声大叫,也跟着往边缘去,又一个黑衣青年拍案而起,死死抓住肖彩缘手臂,劝道:“师妹,不要再去了,不要担心!”肖彩缘挣脱不得,双眼通红着大叫:“你放开我!”正说时,回来一个耳光给这青年,不料被他以手掌轻轻挡住。
“让她冷静一点!”
说罢便把肖彩缘推入众弟子堆,黑衣青年则移步到座驾边缘,探头往下看去,开神眼,洞虚实,这边一道破灭隐现身影失控般坠落着,往白茫茫雪原中的一条暗界深渊而去,那边一道黑火流星身影高速冲击而下,却是在一点点朝失控身影那边接近。
想必前者是李善终,后者是宋楔,黑衣青年不禁乐了,暗想道:“那怪人投出李善终,力道非比寻常,宋师兄哪里还能能追得上嘛?”
黑衣青年想必,疾步到大汉身边,拱手问道:“敢问前辈......”
大汉红了眼瞪过去,沉声骂道:“石父之子,休要与我多言!”
黑衣青年一愣,暗想道:“石父,石父,弑父?他知道什么?也许......”于是顿时明白了过来,恨意怨恨立马挤红了眼,却不敢同大汉放肆,转身过去,换了一副面无表情脸,眼睛平静无波,好似无事发生。
肖彩缘见黑衣青年吃了闭门羹,也不怕,对着大汉喝问道:“喂!他到底贴着你耳朵说了什么啊?”
大汉冷眼平视前方,又变成了石头。
蒲闲、和尚、瘦长人修为高深,耳朵贴着虚空,都听到了李善终说的什么。
他们虽不说,却也是真的不在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