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郡汉寿城
残阳如血,夕阳洒在城头之上,震天的喊杀声如潮般缓缓退去,只留下城头下一片狼藉,到处尸枕相籍,堵塞了护城河,鲜血染红了残破的城头,满目疮痍的城墙沐浴在暖色中,似乎连血腥气都消散了不少,黝黑残破的女墙上狼烟滚滚,放眼望去都是散落一路的钢叉,木棍等,听见鸣金声,蛮兵们披头散发般地退去。
数日后,自江夏南下武陵的官道之上,一支千余赤炎军将士蜿蜒南下,汉寿城遥遥在望,当他们终于看见城头上还飘扬着赤炎军战旗,都露出会心一笑。
当马良一行人抵达武陵边境,先行一步的八百赤炎军已经进入汉寿城,到各自的防御位置,并且在太守徐庶的指挥下,进一步修缮城防,加固防御工事,丰富防御器械。
不久,徐庶见到了特意赶到此处的马良。
马良之所以会离开襄阳,亲至汉寿,当头的两件大事,一是为武陵提供后勤补给与援军,二是为出使蛮营。
数月未见,马良消瘦了些,脸上、手上的皮肤也粗糙了些,大抵是操持牧府庶务的缘故,虽则如此,眼神却是愈发清明,渐有一股精干之气。
若说之前的马良,书生气更重,现下却是在向干练官吏的气质转变了。
当日夜,徐庶与马良彻夜长谈,谈及往日在老师司马徽座下学习,纵论天下英雄与时势的意气风发,正在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之时,眼下一帮同窗辗转多年,大多汇聚在楚侯麾下,共济大业,足见此乃天意也。
谈及荆州与东吴命运多舛的关系,马良感叹道:“所谓国之邦交,联盟抑或敌对,皆因利而起。有利则有邦交,无利则无邦交,然利之大小,有利则和,无利则分,先秦合纵连横殷鉴不远,此乃我辈大展身手之时,方不负男儿豪情!”
城门古道,凉风习习,人马立于道,风声响于野。
马良骑在高头大马上,手中持着节杖,面带微笑,向徐庶抱拳告辞,朔风呼呼,赤色的旄羽飘展,卷起他的衣袍与长发,为他平添几分潇洒与英气。
徐庶身着轻甲,衣袂飘飘,抚摸着马鬃,担忧道:“南蛮皆乃蛮夷之辈,不识王化,季常何以执意单骑前往蛮营?当有亲卫护卫左右,以策万全,若有所失,唯恐难以向主公交代!”
马良抱拳道:“元直,南蛮之地瘴气深重,蛮夷鸟集兽散,举大众追之则不能及,轻兵追之又不足以制敌,与南蛮为敌,战非上策,亦当以抚为主,此去若以甲兵护佑,唯恐生有间隙,今单骑奔其大营,彰显我荆州和谈诚意,蛮王虽是贪财好利之辈,亦是仰慕英雄豪杰,断不会害我性命,元直且等我好消息便是。”
“此去,不可预知,望君保重!”徐庶执手重重道。
马良笑言:“此去,大争在我心,但凭在下一口三寸不烂之舌,换得荆南数十年太平,于愿足矣,元直,保重!”
二人挥手作别,马良持节策马而去,只留下徐庶站在原地,躬身深深一揖,“昔日尝闻主公言及马季常性忠贞,尤通吏道,抚民有术,今日方知马季常真乃当世豪杰矣。”
汉寿城三十里外蛮军大营
南蛮王沙摩羯端坐在虎皮坐榻之上,帐下皆是南蛮各部的大小首领,都在交头接耳,议论眼前战事。
蛮王沙摩羯今四十余岁,身长九尺有余,长发钢须,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脖颈间挂着一串兽骨链,头戴兽皮冠,一身乌黑发亮的强健肌肉,颇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靠在虎皮榻上,虎目微睁,睥睨席下众人,向下首的二弟沙摩柯投去一个眼神,沙摩柯会意,厉声喝道:“肃静,静待大王训话!”
这一声雷鸣般的吼声中气十足,顿时慑服众人,沙摩柯乃其亲弟,乃南蛮第一勇士,有万夫不当之勇,部落蛮族何人不敬畏三分?帐中片刻便鸦雀无声。
沙摩羯志得意满地暗暗点头,朗声道:“近来我大军连连攻汉寿城不利,兵力折损惨重,不知诸位有何高见?”
帐下有一方首领名叫兀骨王,嚷嚷道:“大王,不能打下去了,此番遇到的汉将颇有谋略,守城守得密不透风,小子们折损无数,得不偿失啊!”
另外一方洞主附和道:“哼!兀骨王所言甚是,我等皆为那东吴孙权小儿所欺瞒,信誓旦旦告知我等,那武陵太守乃庸碌之辈,待城破之后,金银财宝与美人取之不尽,眼下看来皆乃欺诈之言。”
沙摩羯心中哀叹不已,何尝不想退兵?只是碍于面子不好之言,有损大王威望,昔日东吴遣使臣而来,赠送了不少金银财货,邀其出兵进犯武陵郡,他出于贪婪之心,应承了下来,召集各部落洞主,许诺了不少好处。
然而出兵至今,在汉寿城下碰了个头破血流,别说城中的财帛与美人,就连个老母鸡都没捞着,着实急坏了蛮王沙摩羯。
此番终于有人提出撤兵,可谓正中下怀,接下来只要假意为难,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既可名正言顺地撤兵,还可保全颜面,再好不过。
他与二弟沙摩柯心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故作沉吟,方便应下,不想帐外忽地有一身着兽皮的蛮兵匆匆入内禀报道:“禀大王,营外有人自称荆州使臣前来拜见大王。”
帐内众人闻听营外有荆州使臣来,略感意外,挥手传令,叫那人进帐来。
沙摩羯面色黯然,惊怒道:“汉人狡诈无信,不可轻信,待其入内斩首示众,以消本王心头之恨。”
沙摩柯连忙上前劝阻道:“兄长不必动怒,且让使臣入内,看他前来所谓何事?若是他如那东吴酸儒一般满嘴诡诈之言,再行斩首示众不迟。”
沙摩羯思索着觉得这会这么简单,便又问前来禀报的人,“来使何人?是武将文官,亦或都有?”
那蛮兵道:“来者只一人,或是一书生。”
“甚么?这......”沙摩柯大感惊奇。
沙摩羯当即大怒,喝道:“一人便敢进我军大营?大胆,一介书生,荆州未免太猖狂,太不将本王放在眼里!”
马良手持节杖,策马入营,一路上顺便观察蛮营,只见营盘散乱无序,污水横流,一个个蛮兵投来不甚友善的警惕眼神,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挺了挺胸,径直往王帐而去。
卷帘掀开,马良翻身下马,持节而入,兀骨王见对方不仅年纪轻轻,而且的确不是将校盔甲,顿时怒气更甚,不等对方说话,当即拍案而起,“荆州无人乎?竟用一书生,来与本大王说话,真是岂有此理!来人,给本大王拖出去,砍了!”
马良面不改色,对兀骨王的话置若罔闻,横眉冷眼,傲立当场,对涌进帐来的蛮兵,视而不见。
“够了!”沙摩羯摆摆手,制止了暴怒的兀骨王,很是大度,“既为来使,便代楚侯而来,些许身份,不必计较。”
马良闻言,这才不慌不忙行礼,“荆州使臣别驾马良拜见大王!”
沙摩羯惊怒道:“你年纪轻轻竟为别驾,欲欺瞒本大王乎?”
马良将节杖,伸在胸前,威武不屈,“大王,此乃大汉天子赐予我主假节钺,号令天下,但凡征伐皆可代天子行事,我乃楚侯使臣,身上还有文牒,皆可佐证,待我取出一观便知。”
沙摩羯皱皱眉头,不解其意,向二弟沙摩柯投去一个眼神,“当真如此?”
沙摩柯接过马良呈上的文牒,微不可察地颔首,低声道:“兄长,确是此物,此人乃荆州别驾。”
马良抬起头,陡然加重了语气,高声道:“大王居于南土,本慕化先主仁德,安居乐业,与我荆州相安无事,今我主承继大位,恭承圣命,督镇荆州,大王何故犯我疆土?”
一番话,掷地有声,话说完,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兀骨王拔刀而起,“你个小贼,不知死活,胆敢顶撞我家大王,先取你狗命!”
“住手!”沙摩羯骤然站起,深吸了口气,死死盯着马良,半响方道:“你孤身入营,便不惧刀斧加身?你口出狂言,便不惧身首异处?你当真以为,凭你是荆州来使,本大王便不会杀你?”
在兀骨王狼牙棒砸在马良身上之前,沙摩柯拦住了他,面对近到眼前的狼牙棒,马良只是闭上双眼,却半步不曾后退,闻听沙摩羯之言,他挣开双目,凛然不惧道:“大王若要杀在下,自是轻而易举。然在下区区贱命,何足道哉?自打出城起,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太史公有言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倘若今日死于此,以尽人臣之义,何乐而不为!然南蛮一族却有覆灭之危。”
沙摩羯皱眉道:“此话何意?”
“窃为大王忧之,前日来报,我荆州水军在彭蠡泽一战击败东吴水军主力,席卷江东指日可待,大王听信东吴孙权小儿谗言,以区区蝇头小利与我荆州为敌,非智者所为,待我军平定东吴,以百万大军乘势南下,五溪南蛮何以挡之?”马良拱手道,“然我主乃仁德之主,念及两家乃近邻,愿尽释前嫌,与大王互结盟好,以安享太平。”
言讫马良从袖中取出信筏一封,“此乃我主亲笔书信,务必面呈大王。”
沙摩羯看过书信后,满意地点点头,大喜道:“楚侯言及与我五溪南蛮永结盟好,并许以在武陵郡设立边市互通有无,此言当真?”
马良不卑不亢道:“我主乃一方诸侯,君无戏言,自当一言九鼎,此有书信为证,还有印鉴,岂有相欺之理?”
沙摩羯愣了片刻,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我南蛮素来佩服勇士,君以一介书生之姿,如此豪气胆略,本大王未见,素闻楚侯乃当世英雄,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马别驾且上座!”沙摩羯邀请马良居于上位,继而拍拍手,厉声喝道:“小的们,上羔羊,招待贵客!”
少时,三只整羊被抬入帐内,一个手持尖刀,赤身裸背的蛮族儿郎头戴鸡羽毡帽,走进王帐,向着坐在主位上的沙摩羯兄弟俩抱胸行礼,然后回身摁住一只羊,将其肚皮朝上,左手将羊的两只前蹄攥住。
右腿屈膝压住羊的右后腿,右手执刀轻轻一划,已经在羊的肚皮上划开了一个并不深的小口子,鲜红地血液流出,那只原本已经认命的羊羔顿时凄厉地咩咩惨叫起来,声音听在马良的耳朵里倍觉瘆人,而主位上的沙摩羯却是满面笑容一脸自得。
马良皱了皱眉头,他昔日游学荆南之地,素有耳闻此乃南蛮族中招待尊贵客人的最高礼节,一般客人款待一顿羊肉便乃优待,有身份的客人方能享受全羊款待,只有最尊贵的客人,南蛮王才会当面宰杀羊羔,以示敬意。
此时那蛮族儿郎已将右手松刀,手从刀口探入了羊的腹部,轻轻一阵搅动,随即闪电般抽出了已经全然变成血手的右手,迅速捂住了羊的口鼻,那羊羔的悲鸣此刻渐渐低迷,四肢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
马良不懂得宰羊之道,不过此蛮儿动作熟练而麻利,显然乃南蛮高手。
转眼之间,那被捆住的羊羔已气绝身亡,蛮儿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提起尖刀轻轻在原先的刀口处划了两下,开始剥羊皮。
“此子乃我二弟沙摩柯之子屠力,不知尊使以为如何?”沙摩羯笑着对马良道,马良听后,嘴角勉强笑笑:“观大王侄儿用刀,日后必成族中勇士!”
“嗯!为报答楚侯诚意,本大王不日即撤兵,今屠力年方九岁,却长得很是健壮,尊使若是不觉得此子讨厌,便将孩子带走吧,让他跟着您,前往襄阳,在最伟大的英雄楚侯麾下从雏虎变成真正的猛虎……”
沙摩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关切和不舍,渐渐却转化成了决绝和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