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城至彭泽一线的长江上,据赤马探报来看,截获了来自吴郡的使臣诸葛瑾的船只,不到半天内卫司就传回了消息。
如今江东之局势正朝着刘琚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故而哪怕多付出一些代价,亦是定要平定江东的。
至于东吴军在江陵一战,经过数月休整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实力,可再战彭蠡泽之后,如今只剩下残缺不全的数百战船,艨艟斗舰这样的大型战船更是几乎损失殆尽。
而且还有朱治与周泰等老将尚在,若是假以时日,未尝不能恢复水军昔日战力,然眼下无论是兵员、战船、军械粮草乃至时间,无一不缺。
刘琚揽信阅后,心中冷笑,打发内卫司密探先行退下,转头对贾诩说道:“吴侯遣使请和,贾公以为如何?”
“此缓兵之计耳!以老臣愚见,吴侯尚不甘于失败,试图调集人马负隅顽抗啊!”贾诩捋着山羊须道:“今据斥候来报,吴侯命孙瑜水军退出巢湖,退守春谷,庐江郡已大部落入雷绪掌握之下,再攻破湖口城,继而分兵攻占的话,则可从陆路直取豫章郡,到时吴主何以当之?故而眼下其一来欲稳住主公,二来则欲稳住江东内部。”
刘琚凝神思忖片刻,觉得孙权不可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这缓兵之计上,若是换了自己,该如何行事呢?眼下这种情况,除了用缓兵之计外,就只能向外部求援了。
倘若说眼下何人最有可能成为孙权求援的对象,非曹操莫属了。
不过眼下曹操会将手伸向江南吗?若是无幽州之乱,波及河北,曹操绝不允许江南诸侯一家独大,然眼下其尚自顾不暇。
然而孙权假意求和,岂能不怕影响军中士气?本来就已突逢一场大败,孙权再这么做的话,只能让军心更加动摇。
即便他将内情告知军中将校,然那些普通军士自是要瞒着的,如此一来,军中必人心惶惶?要知道既然用假意求和来拖延时间,双方必然会往来使臣,这消息定然会传的尽人皆知……
思及此处,刘琚便对贾诩说道:“孙权此举,似有动摇军心之虞,吴侯难不成心无疑虑?”
贾诩想了想摇头道:“主公,岂不闻勾践故事乎?示敌以弱,蛰伏以待,以图后举,无非两害相权取其轻,对吴侯而言,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哼!可惜,那吴侯欲效仿勾践,孤却不是那夫差。”刘琚起身自案几后走到帐案后,贾诩见状也站起身,两人一同望向屏风旁边悬挂的江南舆图。
“那主公之意——”贾诩看着他道,
刘琚负手而立,淡淡道:“吴侯既有意何谈,我等岂能拂其好意?那便吩咐下去,要好好谈谈,谈到满意为止。”
荆州军自彭蠡泽大破东吴水军之后,便开始分兵袭扰豫章等地,只要拔掉湖口这颗钉子,便可兵分数路向江东腹地长驱直入。
彭蠡泽之战荆州水步两军损失很小,战后又收降了数千东吴俘虏,眼下正是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之时,故而孙权求和无论真假,对于刘琚来说区别并不大。
定鼎江东,就在此时!
自皖城而出,一叶轻舟泛流而上,往柴桑城而去,诸葛瑾立于船头之上,苦涩的笑容滞留在脸色,眼下此去柴桑向楚侯求和罢兵,可谓艰难重重,主动开口求和,必然低人一等,然身受吴侯大恩,不得不尽心竭力以报,前番鲁子敬白虎堂舌辨群贤,不辱东吴颜面,但愿此行能够不辱使命。
及至彭泽,为巡逻的赤马再次截获,待表明身份过后,亲自护送前往柴桑城。
柴桑城中,诸葛瑾落脚在驿馆中,得到了盛情款待,然而等待了三日,始终未得楚侯亲自召见,这样的态度透露出楚侯有恃无恐,更让诸葛瑾忧心忡忡,给此番和谈的前景蒙上了阴影。
诸葛瑾三番两次向驿馆注视询问接见事宜,主事皆以楚侯军务繁忙为由搪塞,诸葛瑾无奈之下只好在驿馆中静待召见。
“使君,我等在此已静待数日,楚侯质疑不肯相见,图之奈何?吴侯正在吴中翘首以盼,当另择蹊径才是,素闻楚侯麾下重臣诸葛孔明乃使君之弟,不妨由其代为引荐,我等方能亲自见到楚侯。”这日诸葛瑾的随从献计道,
诸葛瑾无奈地摇摇头叹息道:“我何尝不想如此?然眼下舍弟受楚侯信重,奉命镇守襄阳,由柴桑至襄阳一来一去徒费时日,恐误主公大事,实乃远水解不了近渴。”
随从却淡然一笑道:“使君,退而求其次不失为上策,卑职听闻楚侯麾下重臣庞统随大军出征,正在柴桑城中,昔日其云游江东之时,与使臣有君子之交,何不登门拜访?请其代为引荐,此事必成。”
诸葛瑾捶足顿首道:“若非你献此等良策,我险误大事亦矣,你速去备好车马,我自当登门拜访庞士元。”
“诺!”随从抱拳应诺道,随即转身而去。
柴桑官衙临时行营之中,刘琚埋首于帅案前,正在细心地看着来自东吴各地的探报。
局势正朝着己方有利的一方发展,这让刘琚倍感欣慰,庐江郡内,孙瑜率领的两万大军正欲撤兵至春谷,却被雷绪所部大军衔尾追击,孙瑜无奈之下只好命副将率五千将士断后,孙瑜所部万余大军方得以逃脱,不想半路之上,孙瑜所部却在半路上遭遇敌军伏击,而敌军却是原本应该在六安,舒县等地的陈兰与梅乾万余大军,孙瑜拼死突围才得以率领三千残兵逃至春谷,再也不敢出战,只好闭门自守,顺便向吴郡发出求援信。
原来此番雷绪等贼军用兵皆有荆州使臣弘文馆学士裴潜幕后策划,他临时担任了贼军的军师,以贼军老弱之兵裹挟着流民伪装成两部,打着陈兰与梅乾的旗号,分别攻打六安,舒县等县城的假象,以雷绪两万大军进袭巢湖,作势南下长江,引东吴援军而至。
待孙瑜率领援军杀入巢湖,裴潜献计让雷绪坚守大寨不出,与孙瑜形成对峙之势,静待事变,待彭蠡泽水战的捷报传来之时,他果断让雷绪趁势追击,并飞鸽传书于守株待兔的陈兰,梅乾二人,令其伏击东吴军,果然大获全胜,而孙瑜率领的两万大军除了三千残兵逃回春谷,其余非死即降。
刘琚满意地露出笑容,这个裴文行内政之才不错,不想画策军略亦有所长,将来可以委以重任。
正在刘琚为如何封赏裴潜一事而烦恼之时,门外有赤魂卫来报,右都督庞统求见。
刘琚放下文牍,示意让庞统入内,庞统及至入内便抱拳道:“臣拜见主公!”
“哦?士元一向军务繁忙,不知前来所为何事?”刘琚抬起头来,忍不住出口打趣道,
庞统抱拳苦涩一笑道:“其实此番臣亦是受人之托,代为引荐,叨扰主公,乃臣之罪也!”
刘琚不置可否,笑道:“士元所谓故人可是东吴使臣诸葛子瑜乎?”
“然也,凡事都瞒不过主公一双慧眼,臣献丑了!”庞统尴尬一笑道,
“罢了,晾着子瑜数日,是该见见他,否则吴侯快急眼啦!”刘琚长身而起,摆摆手道,“看在士元面上,召东吴使臣入内吧!”
“召东吴使臣入内。”
诸葛瑾得以召见,步履匆匆地入内拜见道:“吴侯麾下长史诸葛瑾拜见楚侯。”
刘琚虚扶一番,谦逊道:“使君且请起,来人,赐座!”
少时有亲卫端出蒲团放于下首,诸葛瑾谦礼一番,躬身入座。
“敢问子瑜此番奉吴侯之命,所为何事?”刘琚明知故问道,
诸葛瑾拘谨起来,拱手道:“外臣奉吴侯之命前来与楚侯议和,皆因荆州与东吴两地百姓免受刀兵之祸,我主仁德,愿向荆州乞和罢兵,望楚侯念在上苍有好生之德,休兵罢战,造福两地百姓。”
刘琚不置可否地敲击着帅案,心中却冷笑不已,这诸葛瑾向来寡言少语,给人面相憨厚的错觉,想不到一言即出,便扯着天下大义的大旗,给自己戴顶高帽,仿佛刘琚不答应的话,就是穷兵黩武的暴君独夫,不以苍生为念。
刘琚冷笑道:“吴侯若愿乞和罢兵,不知诚意何在?”
诸葛瑾胸有成竹地拱手道:“楚侯放心,我主愿割让庐江郡作为议和之礼,聊表诚意,望楚侯笑纳,至此两家休战罢兵,重修盟好,共抗曹贼,岂不美哉?”
“哈哈哈——”刘琚仰天大笑道,
“敢问楚侯何故大笑不止?”诸葛瑾一愣,皱眉道,
刘琚敛起眼中寒芒,扶案道:“孤笑吴侯戏弄本侯耳,此等雕虫小技,安敢欺我?欺我荆州无人乎?”
诸葛瑾心中一紧,道:“在下不知楚侯何意?”
刘琚摩挲着手中的玉璧,不经意道:“吴侯倒是好算计,庐江郡比邻淮南之地,乃重镇合肥左近,割让庐江郡予我荆州,好一招祸水东引之计,待我荆州与曹公和蚌相争,吴侯自可坐收渔翁之利。”
诸葛瑾被刘琚眼中心事,悚然一惊,脸色突变。
刘琚绕过帅案,踱步至他跟前,“子瑜无须惊慌,吴侯此等心机,孤未尝放在心上,对孤而言,庐江郡早已是我荆州囊中之物,何须吴侯割让?子瑜在柴桑盘亘数日,却不知孙瑜所部大军在庐江遭遇伏击,仅有万余残军败退至春谷,庐江郡大部落入雷绪手中,而雷绪等人早已投奔于孤麾下,敢问子瑜,庐江郡何来割让之说?孤反手之间,庐江为我所有。”
诸葛瑾如丧考妣,颤声问道:“楚侯所言当真?”
刘琚凝重地点点头道:“孤乃堂堂一方诸侯,岂会口出妄言?”
得到刘琚肯定的回答,诸葛瑾脑袋“轰”地一片空白,连孙瑜的两万大军皆惨败退往春谷,莫非东吴气数已尽?
然吴侯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岂能弃之不顾?如今惟有尽人事安天命,尽好人臣本分,方不负吴侯礼遇之恩。
诸葛瑾冷静下来,思忖一番,屈膝跪地,咬咬牙道:“楚侯,我主愿再割让豫章郡予荆州,且东吴向荆州称臣纳贡,派遣质子,望楚侯网开一面,念在我家有联姻之谊的面上,宽宥东吴。”
刘琚长身而起,从身后的兵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随身横刀,缓缓地抽出刀,“咣当”一声,刀尖刺入帅案之中,嗡嗡作响,他的声音像冬日的寒冰一样寒意凛冽,“吴侯欲效昔日越王勾践故事乎?向孤称臣纳贡遣送质子,如此隐忍负重,颇有孙氏家风,然孤却非夫差也,岂能养虎为患?孙氏满门豪杰之士,已历三世,民心足用,假使子瑜为荆州之主,该当如何处置?”
廊檐下的阳光有些刺眼,诸葛瑾走出府衙的时候,脑子一阵晕眩,心中却拔凉拔凉的,险些跌落在地。
刘琚之言恍如芒刺在背,诸葛瑾从未想到刘琚伐吴决心之大,难不成不怕东吴拼死抵抗?
庞统自是将他礼送出来,趁势将他一把扶住,“子瑜,保重身体啊!”
诸葛瑾转首看了他一眼,叹息道:“一言难尽,此行辜负君恩,我之过也!”
庞统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诸葛瑾收住哀愁,转念一闻,问道:“士元,敢问孙夫人何在?在下愿往襄阳亲自拜见夫人。”
庞统面色黯然,看着他道:“子瑜,实不相瞒,此乃主公家事,作为臣下,不敢妄加置喙,惟有告知子瑜,孙夫人触怒主公,已被软禁在征南将军府中,不得接见任何外人,至于何故,子瑜心中想必略知一二,孙夫人亦是苦命之人,一生处于两难之中,子瑜就不要再去为难她了!”
江风北来,诸葛瑾一阵恍惚,大争之世,英雄豪杰争相建功立业,然男儿们在乱世洪流中苦苦挣扎,女人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