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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群臣奉戴进魏公

建安十六年秋,北方丞相曹操率领大军平定幽州之乱,辽东太守公孙康与乌丸余部遁至辽东辽西,十余年再也无法对中原朝廷构成威胁。

而曹操趁着荡平各地叛乱之势,诛灭了党附袁氏余孽的世家豪强,恩威并抚,并任命田豫为幽州刺史,曹彰为北中郎将,率军督镇幽州,而后大军班师回朝,而天子刘协亲率文武百官出百里相迎,恩宠无比,位极人臣,无以复加。

年前下雪几乎成了北方一带的惯例,腊月二十的夜里便北风呼啸,天色变黑沉沉,远处的乌云压下来,仿佛伸手就能够得着。

翌日早晨,雪花大片的飘落,很快便将天地间裹上一层银装,又下了整整一天,还是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

就这样连下两天,到了二十二曰夜里,道上的雪已经及膝深了,满眼是白茫茫的一片,难辨东西南北。

六角雪花晶莹,随风轻潜、浅缭,于无声无息间,缠满了桂树,洒白了层层屋脊,一眼望去,铜雀台鳞鳞节节,恰似一层复一层的软绵云朵,朱亭已掩色,绿衣夺目,凭栏俏望,秋月容颜未改,只是颜色略淡。

邺城之西,便是那巍巍太行山,此时朝阳升起,满山银装素裹,宛如原驰蜡象,尽是北地风光。

离开邺城向西,沿着松篁蓊郁,涧水流淙的山谷间,屈折迂回约二十里,遥见一座秦砖汉瓦的道观,掩映在青山绿水之间。

雪掩山道,仿若铺得一层白锦,车轱辘辗于其上,浅浅轻响,划落深痕一行。

待至玉雪瑞兽前,辕上车夫挑帘,曹丕忧色冲冲的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漫天飞絮,轻叹一口气,而后,亦不知想到甚,紧皱的眉头徐徐放开,挽了两袖,背于身后,大步走入深院。

庭院深森,尽作雪笼,穿过前庭,复行中庭,转行于假山,漫步于朱廊,只见沿途甲士林立,皆满身覆雪,不敢擅动,曹丕辗转来到一处湖畔,只见廊桥的末端坐着一个孤蓑老翁正在湖边垂钓。

这位老翁面目被头顶上的圆笠遮掩了大半,迷迷糊糊间让人看不分明,只有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在半开半阖间,颇有些姜太公渭水垂钓的风范,然任谁也想不到就是这个不起眼的老翁却是堂堂大汉丞相曹操曹孟德。

不远处,骑都尉孔桂正躬身立于雪中,手中拿着一张大氅恭候,此人乃凉州天水人,建安年初,奉将军杨秋之命前往许都拜见曹操,他本是武行出身,并无所长,然其善于投机取巧,奉迎拍马,经过几年的努力,凭着善博弈,会蹴鞠的一身本领,获得了曹操的宠幸,拜为骑都尉,曹操爱之,每在左右,出入随从,成为曹丞相身旁的近臣,就连五官中郎将与临淄侯等宗室皆对其礼敬有加,不敢怠慢。

两汉之际,自汉代以来,达官贵人,王侯将相等皆有好男色的风雅,这似乎是公开的秘密,但凡位高权重者,总要附庸风雅一番,诸如文帝刘恒与哀帝刘欣曾有断袖之风,而自从孔桂公开随侍曹操左右,难免滋生流言蜚语,而在邺城官场上却是讳莫如深。

曹操闻听后不过坦然一笑而过,随着年岁渐长,头风时常犯病,有个可心的人在身边伺候让曹操倍感舒心,尤其孔桂样貌神似昔日心腹之臣郭嘉,早年郭嘉与自己最为君臣相宜,对其可谓言听计从,方一统北方中原,本欲百年之后,视其为托孤辅臣,不想天不遂人意,郭嘉英年早逝,病逝于辽东,使得曹操时常暗自叹息。

由于孔桂善于奉迎谄媚,深得曹操欢心,使得曹操仿佛又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雪势渐弱,曹丕谨慎地向孔桂投去一个讨好的笑容,躬身立于身后,不敢叨扰曹操。

自从被曹操任命为邺城留守,曹丕在国渊与徐宣等老臣的辅佐下处理政务,近些年来更是颔下蓄上了短须,成熟稳重了不少,自从官拜五官中郎将,行副丞相之职,在曹氏诸子中,与封侯的曹植可谓一时风光,成为得宠的两个儿子。

曹丕双眼紧盯着湖面上的鱼梭,默然无语,忽见湖面上的鱼梭连连摆动,激起阵阵涟漪,心情激动之下,向曹操提醒道:“父亲,鱼儿上钩啦!”

曹丕一出声,鱼梭扯动了两下,湖面上瞬间恢复了平静,显然惊跑了上钩的鱼儿。

曹操蓦然睁开那双精光闪闪的虎目,斜视了曹丕一眼,吓得曹丕脸色惨白,忙跪在雪地里请罪。

“儿臣鲁莽,惊跑了鱼儿,扫了相父雅兴,望相父治罪!”

曹操索然无味地扔掉手中的鱼竿,摘下头上的圆笠撇在一旁,拂然起身,拍落身上的雪花,不怒自威道:“你这是为何?堂堂五官中郎将何以如此轻浮急躁,往后何以督率百官处理政务?”

曹丕连连告罪道:“儿臣罪该万死!”

孔桂连忙捧上一件月色斗蓬大氅,迎着风雪位曹操披在肩上,此乃一件鹤氅,对襟,无袖,领角有鹤羽簇拥,入冬,曹操生性节俭,不喜厚厚的夹袄,故而卞夫人便给他做了几件氅,此氅穿戴便利,只需在脖子上一系便可,且极耐风雪。

“丞相天威浩荡,臣等皆不敢仰视,五官中郎将身为人子,敬畏君父,亦是常理,丞相自然不会归罪。”

经过孔桂一番巧妙周旋,曹操脸色稍缓,颔首道:“罢了,丕儿且起身吧!”

曹丕不敢怠慢,连忙起身,以袍袖遮面,掩饰住内心的恐慌。

“丕儿,且随我入内取暖吧!”

曹操披氅迎雪直至道观之内,曹丕与孔桂亦步亦趋在后,及至入内,忙命下人生炉煮酒。

曹操仿似不堪寒冷,身上裹着厚厚的毛裘,怀里抱着暖炉,犹自微微颤抖。

自从曹冲殁亡,堂堂大汉丞相仿佛老了许多,额上的皱纹,愈发深刻。

稍坐,孔桂借口方便,出外命婢女呈上火盆。

火势甚雄,顿时将室内寒气驱逐而空,曹操神情缓过来,笑道:“孤老矣,往年此时,孤定会于雪中练剑,而今却只能抱着暖炉犹觉寒。”

孔桂赔笑道:“廉颇八十犹可食斗米、肉十斤,昔日丞相北征乌丸,东临碣石,留下名作,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其因皆为丞相心系朝廷社稷也!天下人皆翘首以盼丞相恩德,何来老矣一说?”

“是啊!天下未定,我等任重而道远啊!”曹操闻言奋力坐直身子,眼望着室外风雪,声音沉沉:“丕儿,适才可知为父斥责于你?”

曹丕唯唯诺诺道:“儿臣愚钝,未能体察相父深意。”

曹操盯着炉火有点出身,幽幽叹道:“昔日南征荆州之时,为父何等意气风发,大有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一统天下之势,彼时江南局势犹如此湖面,看似表面不过区区刘表,刘备与孙权之辈,无非垂死挣扎耳,只须挥剑南指,王师所过之处,尽皆臣服,反叛者皆束手就擒,然为父终究大意,未曾窥视江南之深浅,以至于暗流之下尚有潜龙,后发制人,步步为营,方有我军赤壁之败,而后贼兵陈兵北上叩阙许都,向孤示威,引为孤平生之奇耻大辱也。”

曹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是躬身倾听,不敢开口,唯恐失言惹得父亲生气。

曹操举杯喝了一盏热酒,似笑非笑地盯着曹丕道:“你适才所为便是轻浮急躁之举,真正的大鱼未曾上钩,便虚张声势,定会惊跑了大鱼,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遗患无穷,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望你谨记啊!”

曹丕低眉顺眼地应声道:“父亲良苦用心,儿臣自当谨记于心。”

“丕儿,治大国若烹小鲜,往后处理政务亦是如此,戒骄戒躁,老成持重,方可成大事也。”曹操亲自为儿子斟满一盏酒道,

曹丕受宠若惊,父亲眼下是向自己传授治国之道,莫非对自己青睐有加?

自宛城之战中曹操长子曹昂战死之后,曹丕便成为了事实上的嫡长子,按照礼制,他理应成为曹操基业的头号继承人,然而自古帝王基业传承并非嫡长子独有,大汉四百年江山,皇位传承之际嫡长子顺利登基者屈指可数,备受君主喜爱的皇子更受青睐。

曹丕文武双全,博览群书,自是心知肚明,而眼下的境况何其相似,三弟曹植诗赋行文冠盖京华,士林称颂,连父亲亦时常在群臣面前赞誉有加,隐隐有将基业传于三弟曹植的迹象,故而使得曹丕近来寝食难安。

而三弟曹植身边聚集了不少名士子弟诸如弘农杨氏才俊杨修杨德祖,还有丁氏兄弟为其摇旗呐喊,而曹氏宗亲之中曹洪也与其交往过密,势力与自己分庭抗礼,使得曹丕猜不透父亲的心思,有意为之还是对三弟偏爱有加。

更为重要的是身为五官中郎将的曹丕经常私下备下礼物送往各重臣府邸结交,为此他偷偷打听到一众重臣正在私下窜联,积极谋划奉戴父亲进爵魏公,裂土封国,意味着父亲将成为一国之君之时,立世子之事势在必行,如何在与三弟曹植的博弈中先拔头筹,夺得世子之位,博得父亲喜爱显得至关重要。

“父亲训诫,儿臣铭记于心。”曹丕恭敬地拱手道,

恰在此时有相府掾吏入内禀报,相府军祭酒董昭求见。

“请公仁入内吧!”曹操瞥了曹丕一眼,嘱咐道,“为父之言,你下去之后好生领会,且退下吧!”

曹丕起身向曹操躬身一礼,缓缓退去,却与迎面而来的董昭相遇,目光一个短暂的交流,点头示意便匆匆而去。

“微臣拜见丞相!”董昭上前大礼参拜道,

“公仁且起来吧!”曹操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董昭依言而行,曹操开口问道:“今幽州叛乱已定,以公仁高见,往后国事该当如何?”

董昭谨慎道:“自当休养生息,屯田养兵,广积粮草军械,以待西征之用。”

“哦?公仁何故言不由衷?”曹操将热酒一饮而尽道,“此间惟有你我君臣二人,你且直言便是。”

董昭当然知道该当如何的深意,然而涉及君臣之大防,若曹操未曾明示,绝不会主动提及,此时听他挑明,方才放开顾忌道:“丞相,自赤壁之战后,国朝动荡,人心惶惶,宵小之徒蠢蠢欲动,幸赖丞相英明神武,弹指间平定袁氏之乱,天下幸甚,百姓幸甚!丞相讨贼平叛,肃清中原,有大功于社稷,而今朝廷治下四十五个州郡太守,刺史与二十八名名士大夫共同奏请朝廷为丞相晋公爵加冕礼,可见丞相乃众望所归,人心所向,微臣亦斗胆奏请丞相晋封公爵,以安天下之心。”言讫从袖中取出一封推戴表,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曹操麾下重臣的名讳。

“此事是否操之过急?”曹操虽是如此问道,语气却非笃定,

董昭早就想好了措辞道:“微臣窃以为丞相虽高居宰辅之位,所享爵位却与张绣,刘琮等降臣之流不相上下,何以彰显丞相之功?惟有社稷之功,堪受厚赏,自建安以降,丞相南征北战,为复立社稷之功,朝廷自当不吝封赏,以顺天人之心,若是丞相一味推辞,使得朝廷落下薄待功臣之名,亦使得将士们之心难安。”

曹操沉声道:“群臣联名奉戴本相晋公加礼,本相何德何能受之?”

董昭深知主上自会三辞三让之理,以示顺应民心,众望所归,遂劝谏道:“丞相功德巍巍,天下皆知,微臣等为正天下视听,方联名奏请朝廷表功,以彰显丞相丰功伟绩,望丞相万勿固辞。”

“唉!”曹操故作为难,皱眉道,“裂土封国,本相自是拒之不受,然公仁等大臣拳拳赤诚之心,本相心领了,自当向天子表奏,封公仁为千秋亭侯。”

董昭心中暗喜,昔日光武帝刘秀在千秋亭登基称帝,丞相此举无疑于以光武帝自诩,显然是默许自己的劝进之举,投桃报李的便是千秋亭侯的回报。

“微臣此生别无他念,惟有肝脑涂地以报丞相大恩,尽心竭力助丞相一统四海,靖平天下。”

曹操负手立于廊檐之下,看着飘落的雪花,心中豪情万丈,今始起,一个新的王朝曹魏将在邺城冉冉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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