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城
全副武装的内卫司缉事校尉,早已经将朱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插翅难飞,正在与朱氏的部曲对峙着,没有老大撑腰,他们也不敢冲击朱氏的府邸。
亲军统领黄嗣一出现,负责外围的傅士仁便吹响了号角,缉事校尉齐齐抽出绣春刀,用刀脊敲打刀鞘,发出整齐的咔咔声,竟然与黄嗣的马蹄同步,令人无比震撼。
黄嗣翻身下马,一撩猩红的披风,一手扶着腰带,一手按着刀柄,在几个校尉的簇拥下,大步到了朱府的门口。
随着黄嗣一声令下,早就按捺不住的缉事校尉,齐齐狼嚎一声,便如饿虎一般冲了进去,但凡有阻拦着一律格杀勿论!
缉事校尉先将府中家眷,分开男女,撵到下人住的院子里,待闲杂人等都清空,便开始抄查朱氏的家业。
朱氏乃吴郡郡望,朱家宅院深深,真的是比宫城还阔气,家产又多,一直到第三天,还没有查清楚。
朱府被抄家的消息,不啻于一声晴天霹雳,炸响在秣陵城上空!
五月眼光明媚,阳光斜斜照到幽暗的墙檐边沿,在背阴的暗沉中投下一抹金黄。
位于朱雀街以东的内卫司诏狱,向来是个无比神秘的地方。
外面的人难以窥其内幕,只以为诏狱里面,尽是蜂巢般铁槛锒铛的牢房,却不知在高墙深处的后院中,还辟有多处小院。
其院落的东北角,有一间最大的院子,靠北是一排三间轩敞的房间,分别是正堂、书房、卧房,东边配屋是伙房,西边则是茅房,足以满足住户的一切生活需求。
宽敞的天井里,有参天大树,有古井,有石凳石桌,若是盛夏时节,必能享受到惬意的清凉,不过现在才刚出正月,树上还光秃秃的,只有墙角的草丛看上去有了些绿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诏狱之内到处皆是鬼哭狼嚎之声,每一间皆是高窗幽深,无一例外。
朱熊披头散发,脚上皆戴着铰链,看着窗沿边的光线一缕缕暗下,渐渐耳边传来铁门解锁的声音透过长长的走道传了过来。
一战油灯缓缓靠近,囚室的木门随即被打开,披着黑袍之人越门而入,将灯座放在墙边的矮几上,随即有下人将一道道美味佳肴于美酒放置于矮几上,隐隐绰绰下朱熊看清来人面目,如看到了救星,跪伏于地,大声哭泣道:“世叔,救救我,救救我朱氏满门一百余口。”
黑袍人缓缓将他扶起,道:“贤侄,老夫何尝不想救你朱氏,然却无能为力,季文兄犯下谋逆大罪,世人皆知,老夫——老夫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朱熊愣得跌坐于地,面露恐惧之色,呢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黑袍人缓缓为其斟满,阴笑道:“贤侄,老夫亦不忍朱氏满门见灭在即,眼下朱氏只剩下你兄弟二人,然我等只能暗中护得一人脱难,你与令弟——”
朱熊乃朱据长子,还有幼冲之龄的朱损,朱熊想到朱氏覆灭,他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流满面,他一把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呢喃道:“请世叔,救下我弟朱损,保住朱氏血脉,拜托了!”
酒盏跌落于地,朱熊倒于矮几上,口吐黑血而亡,只剩下黑袍人一声无奈的叹息声。
秣陵城内传出一阵惊天消息,涌入丹阳尹府衙前去观望的百姓熙熙攘攘,据可靠消息得知,原来是吴郡四大世家的朱氏家主朱异里通山越,致官军征剿屡屡失利,幸亏楚侯明察秋毫,洞悉了朱异阴谋,无数人检举揭发朱氏鱼肉百姓,霸占良田,掠人妻女等罪行者比比皆是,楚侯震怒,欲令丹阳尹府与霸府联合公开审判朱氏罪行,以顺应民心。
一场公开,万民瞩目的审判在官衙中进行,昔日高高在上的高门子弟小姐皆身着囚衣,如丧考妣,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再无平时的心高气傲。
而随着通敌罪状的呈上,再加上各大世家的检举状,坐实了朱异通贼谋反的罪名,而各大世家为了撇清关系,纷纷将罪行强加于朱氏的丑陋嘴脸,无疑将墙倒众人推的冷漠演绎得入木三分。
最后丹阳尹府判决朱异通贼谋逆之事属实,罪在当诛,朱氏满门皆为从逆,择日斩首示众,消息传出,满门百姓欢呼雀跃。
而江东百官与世家大族的子弟们终于领略了这个江东新主的权谋手段,杀鸡儆猴,摄之以威,许之以利,恩威并抚的手段使得如火纯清,将江东世家大族彻底绑上楚侯的战车。
而他们永远没有真正看到官府后院,端坐锦榻上,一副智珠在握,高深莫测的楚侯刘琚,嘴角洋溢着莫测的冷笑。
公审结束,宫城之内霸府的任命状亦随之下来,顾氏家主顾雍迁为荆州牧府度支司主事一职,而顾雍亦不再称病,匆匆入宫城拜谢君恩,遂前往襄阳赴任,这一任命,再次使得江东群臣领略了新主的帝王心术,无不如履薄冰,尽忠本职。
夕阳已然西落,垂垂夜幕笼罩着赤炎军大营,中军大帐之内灯火通明,诸将围坐于帐中,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会稽郡内最大的一股山越部渠帅彭式遣使前来,使臣名为陈仆,泰然立于大帐正中,脸上却是一副谄媚笑容,略施一礼道:“小的陈仆拜见陆将军,奉我主之命前来拜会。”
良久,陆逊方咳嗽一声,微微颔首道:“不知使君前来所为何事?不妨直言。”
陈仆松了一口气道:“禀将军,将军大军一至,各处山越皆束手臣服,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主眼见大军天威不可冒犯,愿卸甲倒戈而降,归降官军,望将军成全。”
陆逊眼睛一眯,道:“哦,彭帅既有所请,归降于我主,不知有无诚意献上?”
陈式从袖中取出一封文牍,陆逊眼光一瞥,亲兵上前将其呈上。
陈仆朗声道:“此乃我大帅部的户策,有人口近四万有余,仰慕楚侯恩德,特此敬上。”
陆逊初看文牍一番,合上之后,笑吟吟道:“彭帅心意,本将略知,然此事事关重大,须上禀主上明断,先生一路远来,人疲马惫,且先行歇息,待主上回复不迟。”
陈仆大喜,躬身一礼,在亲兵的带领下,径直出了大帐。
待陈式离去,新降的山越渠帅祖郎上前一步抱拳道:“将军,彭式此人城府颇深,蛇鼠两端,不可轻信,此番前来,恐为诈降,望将军慎重!”
陆逊冷笑道:“老将军金玉良言,本将在此谢过,贼子此等雕虫小技,我岂能不识?且看我定计破敌扫平此僚。”
祖郎本乃降将,为避嫌上,按理不该开口谏言,然其性格刚烈,不吐不快,幸亏陆逊为人大度,未曾计较。
祖郎郑重抱拳一礼道:“将军谋划在心,末将多虑。”
陆逊右手一挥,祖郎退入班中,他扶案环视帐下群臣,缓缓起身,步入堂中,“今入秋之际,平定山越时机已至,祖郎将军深明大义,归顺王师,余者宵小之徒闻我赤炎军威名,皆丧胆矣,远遁深山,可谓正中下怀。”
“参军何在?”陆逊复归帅案,朗声下令道,
“卑职在。”潘睿上前抱拳道,
“即可传书相邻四郡,令贺齐,凌统等人各保疆界,分兵扼守险要之地,将山越分割包围,使其各自为战,而后修缮藩篱,不与交锋,此其一也。”
“今谷物将熟,明令各郡民兵抢收于前,此其二也。”
“令各部组其精锐,百人为队,深入山林,见其巢穴,纵火焚之,此乃其三也。”
陆逊自信地道出心中谋略,瞥了潘睿一眼,道:“军情紧急,速遣探马前往。”
“诺!”潘睿拱手一礼道,
陆逊冷静地抚剑而起,“诸位将军,此乃三管齐下,贼众难以过冬,必下山乞活,山越平定指日可待,望诸位将军勿负主上厚望,若大胜而归,主上必在昭阳殿论功行赏。”
凌统上前抱拳道:“将军,钱塘彭式遣降之事,不知如何处置?”
陆逊仰天大笑道:“适才不过缓兵之计,将其使臣滞留于此,慢待其心,凌将军既开口,此战便由你统帅五千兵马,日夜兼程,奇袭陈式所部。”
诸将不禁对陆逊之才心服口服,战前军中诸将对楚侯任命一书生为平越主帅,颇为不服,无奈赤炎军军纪森严,诸将不得不服从军令,而今经过一番大战以来,陆逊统筹有度,算无遗策,未尝一败,使得诸将心服口服。
“关将军,你意下如何?”陆逊处于楚侯的提醒,每逢聚帐议事,皆要例行询问关羽,以示敬意。
关羽生性倨傲,然陆逊此番表现出主帅的风度与才干皆使得其暗暗心折,不禁对主公的识人之明刮目相看。
“将军将略非凡,关某尊令行事便是。”关羽拂须颔首道,
陆逊将令速至诸郡,诸将不敢怠慢,依计行事,果不其然,待大军组织民兵抢收已经成熟的谷物,占据险要据点后,闭守不出之时,江东诸郡的山越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往后他们发动叛乱,会和官军打上一仗,若胜之则趁势劫掠县城,若败,则遁入山林之中,与官军周旋,使得官军无所适从。
而今官军却一反常态地据守险要,闭守不出,并用上了绝户计,抢收谷物,使其躲入深山的山越百姓妇孺皆无食可供过冬之用。
更绝的是官军组成精锐之军,百人为一队,深入深山之中,见到山越人的山寨竹楼,皆纵火焚之,如此作为更是使得山越人的处境雪上加霜。
刚入冬,不少山越人便忍受不了山中的寒冷与饥饿,纷纷逃下山来,向官府请降。
霸府群臣早就尊奉楚侯之令,在各郡县修缮民房,备好粮谷,接收源源不断下山的山越人,将其打散,编入民户之中。
而平越将军陆逊则依旧坐镇中军,统筹调度,大军继续对山中的山越人施压,而老天亦开始眷顾,初冬下起了绵绵大雪,天气一下子冷了起来,越来越多的山越之众纷纷偕老扶幼出山向官军投降。
与此同时,凌统率领五千大军杀出山越大营辕门,与赶到营前的山越蛮兵激战。
正是力气旺盛的时候,兀一出现在辕门外,就狠狠冲撞进百战军军阵中,凌统则一马当先,一柄大刀携雷霆之势,舞得虎虎生风,杀进敌营之中,左右开弓,遇盾开盾、遇人杀人,一时无人能挡。
山越大军见凌统转眼间连杀数人,面前的山越蛮兵皆不能抵挡,伤的伤退的退,空门大开,立即士气大涨,高呼不停,然后奋力杀向面前赤炎军,状若奔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凌统成相互呼应之势。
到得这时,两军前阵将士已经陷入混战,彼此军阵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战阵已经不再是依仗,众将士唯一能够依靠的,便只有自己身上的甲胄与手中的兵刃。
战不多时,彭式被凌统一刀刺伤,他到底年事已高,多年来又少有征战,后劲不如猛将凌统。
眼见彭式败阵,吐血而走,山越蛮兵莫不大骇,先前强提的战心,在赤炎军的猛攻下步步崩溃,再也坚持不住,随着伤亡增大,眼看着同袍接连倒在血泊中,蛮兵开始向营中败退。
彭式看见大事不妙,虚晃一枪逼退凌统,也连忙夺路而走,蛮兵见彭式败回营中,旋即大溃。
“杀!”赤炎军将士气势如虹,喊杀声如同潮水一般,随同人潮攻进山越营地。
山越大营辕门、角楼以及各处的将士,眼见大帅败回,同袍仓惶奔逃,赤炎军大举杀来,无不脸色大变,心惊胆战,再也顾不得坚守岗位,纷纷向后营奔逃。
当下彭式带领自己的亲兵,欲从后营夺路而走。
彭式这一走,山越营地群龙无首,蛮兵只顾着逃命,争相跑到后营,却因为山道不便,通行艰难,众人你推我攘,不知多少人沿着山坡摔下去。那沿着山线跑步的,为了加快速度,丢盔弃甲,混乱不堪。
凌统杀到后营,见蛮兵已经无法再战,遂举刀大喝:“降者不杀!”
一批又一批山越蛮兵士卒,丢了兵刃,跪倒在地,束手就擒。
而彭式半路被追兵所杀,至此围绕江东数百年的大患,一战定鼎,陆逊不敢怠慢,亲自卷写捷报遣使送往秣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