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中,已有一些蜻蜓扑哧着斑斓的双翅在草丛中往来纷飞,无数晶莹的露珠凝结在花间,犹如闪亮的珍珠散落在碧落之中。
庐江畔间,比邻庐江舒县,此乃风水秀丽之处,庐江与九江二郡皆地处淮南之地,人杰地灵,乃江左与中原必争之地。
庐江畔上,嘚嘚的马蹄声响起,马车的车辙压着草地缓缓而至,伴随着刀剑与盔甲的铿锵之声,如此清晰,坚硬冰冷,与整齐划一,其间甲士皆披挂,身着赤魂卫禁军制式甲胄,为首者乃亲军统领黄嗣,他手扶横刀,裹挟着一股浓浓扑面而来的杀气。
沿着弯曲的青石道拾级而上,因天色较早,山中不见游人,唯闻林梢之鸟跳脚轻唱,微风透叶而来,夹带着昨夜的雨露,更显清湿幽静。
青石路一分为二,一条向上缠绕盘荡至山颠,一条往左斜伸。
择左道而行,草丛极深,渐行渐深渐不见路,皆为青丛之海淹没。
赤魂卫簇拥着三辆宝盖马车在一个荒草萋萋的坟墓前停下,黄嗣勒住战马,信步至车架前禀报道:“禀主公,此行已至。”
马车布帘掀开,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年轻脸庞,正是江南霸主楚侯刘琚。
其后两辆马车皆从内步出数人,正是昔日江东大都督鲁肃鲁子敬,最后一辆马车出来的正是一代名将周公瑾的遗孀小乔夫人与其的二子周循与周胤。
小乔一身素白,面带哀荣,戚戚然间犹然我见犹怜,她的手中挎着竹篮,竹篮中装有不少的祭品,身后两个乖巧的儿子跟在母亲身后,神情肃穆,颇为少年老成。
昔日周瑜兵败退至当阳,临终之前向刘琚提出了死后荣归故里的请求,而吴侯孙权自然从吕岱口中得知,鉴于周瑜对东吴立下的盖世之功,孙权自然会满足周瑜的遗愿,便将周瑜厚葬于舒县以东的庐江畔上。
周瑜之墓在杂草道的尽头,孤零零的卧在两株青松后,由于两年来荆州与东吴战事频发,无暇修缮,陵墓有些破败,杂草丛生。
山川依旧,人事全非,刘琚静静地站在陵墓前,不禁合目长叹,倍感凄凉,多年来知心相交的好友却不得不各为其主,江陵那宿命般的对决一晃而逝,眼下却阴阳相隔,而他的坟墓之上却早已长满了枯草。
刘琚接过手中的短柄锄走到陵墓四周,默然除草,然而挖土取壤,随后用手捧着黄中带黑的新土,轻轻的洒在坟上。
岁月并未在小乔容貌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她依然那样的倾国倾城,与姐姐大乔仍是当年美貌冠绝江南的江东二乔。
纤纤玉指轻轻抚上冰冷的石碑,眼角不经意间流落的泪痕,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之姿,再配上一身素白,惹人分外怜爱!
“夫君,夫君——”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倾述着哀怨的离别,昔日郎才女貌的一对,如今惟剩下她形影单只,似乎只有抚摸着那冰冷的名字,方能感受到周郎的余温。
檀香火烛,墓前摆放着素果鲜花,周循与周胤撩起袍摆,恭敬地跪伏于墓前,行人子之礼。
“嫂夫人节哀顺变!”刘琚出声宽慰道,
小乔轻轻拭去眼泪,起身盈盈万福道:“多谢楚侯!夫君生前时常谈及君侯,且留有遗言,倘若来日楚侯入主江东,便命妾身携小儿托于楚侯庇护,望小儿能够助楚侯中兴汉室,以尽先君遗愿。”
刘琚触景生情,看着面容酷类其父的周循周胤,心中又想起了与周瑜抚琴赏乐,纵论天下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他回过神来,道:“嫂夫人放心!孤与公瑾乃知音至交,故人有事相托,孤必践行承诺,两位公子聪慧,孤颇为喜欢,待其总角之龄,自寻名师教导成才。”
小乔哽咽着点点头,望着墓碑复又垂泪。
大礼三稽之后,满上酒爵,刘琚将一爵好酒沿着坟头细细一洒,酒水入土即浸,墓前琴声悠悠,刘琚拨弄着昔日赠予周公瑾的绿玉琴,琴声哀怨婉转,似乎在哭悼拭去的友情,闻之催人泪下,忽地琴弦崩断,指尖落血,血溅琴身,一时心如刀绞。
一曲尽矣,现为枢密司知事的鲁肃上前劝谏道:“主公节哀,贵体为重,主公身负天下冀望,安能轻身乎?夫英雄者,欲济大业,岂能因私废公?”
刘琚淡淡道:“多亏子敬良言,孤择日改之。”
“来人,看茶!”
君臣相对而坐,自有婢女奉茶缓缓退下。
刘琚看着这位江东的战略家,略有所思,然后目光一转,道:“子敬,今孤据有荆扬二州,带甲数十万,欲谋中兴大业,孤素闻子敬大才,乃临淮人氏,往后大军兵锋剑指向北抑或向西,敢问有何高见?”
鲁肃肃然拱手,他心中早有谋划,此时以极为认真的神情道:“主公欲问北伐之策,臣有上中下三策可选。”
“哦?你且道来。”刘琚静心凝神而听道。
“下策唯八字,韬光养晦,静待时机。”鲁肃娓娓道来,“北方曹操自兖州起兵以来,连连征战,可谓穷兵黩武,士民厌战,内有汉室老臣掣肘于内,外有诸侯窥伺于外,素闻曹操麾下有二子曹丕与曹植,静观其二虎相争,彼此内耗,反之我等休养生息数年,国富民强,再趁势添把柴薪,足够让其自乱手脚。”
刘琚只是微微颔首,不置可否,下策么,自然有诸多不足,要静待时机到来,与坐以待毙无异?
“中策如何?”刘琚目光幽长道,
“中策亦八字:先定江南,再图中原。”鲁肃道,“江南诸侯,惟余西川刘璋,汉中张鲁与交州士燮,若能求得江南归于一家,与中原划江对峙,而后励精图治,要进军中原不难。”
鲁肃这个中策在常人看来已属良策,当今天下,中原朝廷仍旧强势,刘琚要与其争锋,先平定江南,而后聚集江南之力,与中原决战,决定天下归属,可算正道。
这个中策在霸府上下已成共识,此策可谓稳妥之策,进可攻退可守,进可北上并争天下,退则可划江而治。
“上策:守江必守淮,进取江淮,仗舟楫之利,攻守自如。”鲁肃说完这句话,不再继续往下说,而是看着刘琚,等他发话。
刘琚耷拉着眼帘,不温不火道:“下策不可为,中策稳妥,上策万全。”
听到刘琚的评价,鲁肃这才接口道:“下策有坐失时机之嫌,倘若天下不复大乱,时机不复再来,如之奈何?臣愚钝,未闻有守株待兔而能成大事者。”
鲁肃继续道:“中策的确稳妥,然则自谋稳妥,同样使敌得稳妥,江南土地贫瘠,诸侯林立,平定非得数年之功,稳定亦须数年之功,如此十年之后,中原只怕已日新月异,势成猛虎。”
“曹操父子,一稳一进,一守一攻,相得益彰,不可不察。若江南予其十年,臣唯恐中原人心归曹,江南欲图中原,难如登天!”
鲁肃话说到这个份上,很显然是主张上策了,刘琚问他:“曹公虽折戟赤壁,元气未伤,窃据河北富庶之地,兵精粮足,不可卒图,霸府群臣皆劝谏孤西进伐蜀,以张松与法正为内应,大事可济也,为何唯独子敬意欲北上?”
鲁肃笑而不答,反问道:“臣素闻主公欲开海市,靖平长江水道,可有此事?”
刘琚颔首道:“然也!”
鲁肃自信满满道:“自古守江必守淮,淮泗乃富庶之地,昔日袁术据有此地,养兵十数万,此乃上天以资主公之业,主公可有意乎?据有淮南,则长江水道可安,商路可兴也,然欲取淮南,必先取合肥,合肥为淮右噤喉,江南唇齿,自长江而北出,得合肥则可以西问汝颍,北向寿春徐州,而争胜于中原;中原得合肥则扼江南之吭,而拊其背矣。”
鲁肃轻酌一口清茶润嗓,继续道:“今曹操欲大举西征关中,麾下精锐尽出,则中原空虚,此乃天赐良机也,如此我等则静观其变,待曹操与西凉军二虎相争,陷入泥沼之时,便乃我等出兵江淮之时,淮南若是为我所有,仗舟楫之利,可由合肥出发,经寿春肥水入涡水,经蒗荡渠,阴沟水,北入黄河,直取邺城,此路大军可居中策应,西路由襄樊一线北击宛城,而东路大军可直取广陵,如此三路遥相呼应,必使得曹军首尾难顾,北伐可期,汉室可兴也。”
刘琚思忖后问道:“我赤炎军向来未虑胜先虑败,曹军战力,不可小觑,若是战事不利,又当如何?”
鲁肃笑道:“主公勿忧,襄樊防线固若金汤,若退而求其次,保住淮南之地,日后曹操若欲图江南,只能经由淮泗,淮泗素为险途,江南只须经略寿春、钟离、盱眙三镇,则在淮西有钟离扼涡口、寿春扼颍口,在淮东有盱眙控泗水,则中原纵有雄师百万,只能望河而叹!”
此言一出,只见刘琚一脸正色,显然这些话也说到刘琚心坎里去了。
鲁肃话还未说完,只听他继续道:“西川有山川之固,远离中原,且有关西西凉军窥伺,曹操难以卒图,反观西川近在荆州侧翼,蜀主刘璋暗弱,取之如探囊取物,饲之如羔羊,惟有西凉军覆灭,西川方有亡国之忧,此乃伐蜀良机,江南若要御敌,不可无荆襄,亦不可无淮泗,蜀地保荆襄,荆襄固淮泗,缺一不可。而江南要进取中原,西出荆襄,可直取两都,东出彭城,可席卷青徐,中原坦途千里,便可任意驰骋!”
“兵无常形水无常势,故而天下大争之势,亦要顺势而变,南北相争在于国力,江南国力难比中原河北之富庶,曹操欲西征,我等休养生息,若曹操陷入关西,我等则将曹军从西线拉回西线,而今之荆襄,就如秦之函谷,秦出河西,方能大争天下,江南出荆襄、淮泗,方能问鼎中原!”
刘琚指着鲁肃仰天大笑道:“子敬必有后言,且速道来!”
“哈哈!万事皆瞒不过主公一双慧眼!主公入主江东,定都秣陵则收江东士庶之心,然江东降将皆乃淮泗人氏居多,若主公攻取淮泗之地,则可尽收其心,江南虽好,终究一隅之地,江南殷富,不过偏安之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主公,我等当渡江北伐!”
言讫鲁肃目光炯炯看着刘琚,等他回话。
刘琚收敛心神,闭目沉思。
“子敬诚为上策,然师出无名,图之奈何?”
鲁肃捋须笑道:“昔日高祖有言非刘氏而不王,而今曹操僭越封公建藩,行王莽之事,主公乃汉室帝胄,正当兴义师,北上陈兵许都,诛奸逆,以正天下视听。”
刘琚与鲁肃对视一眼,仰天大笑道:“正合我意,曹丞相公忠体国,必有宵小之徒谄媚于上,撺掇曹丞相封公建藩,欲陷于曹丞相于不忠不义,今兴义师诛奸逆,以儆效尤,然否?”
鲁肃听及刘琚见缝插针,心领神会道:“然也,主公英明神武,臣拜服,如此师出有名,则三军可用,此番北上,臣略有浅见,望主公明察。”
“哦?子敬且说之。”
“徐州之地易攻难守,青州兵乃黄巾旧部,战力不容小觑,且有虎豹骑为援,故而东路大军由庞统统帅自京口北上,直取广陵,大造声势,以作佯攻,吸引曹军援军,西路大军则由主公亲率大军自襄樊出宛洛,亦作佯攻,宛城乃豫南重镇,许都必遣军赶赴宛城与广陵,如此中路军则尽遣精锐大军攻取合肥,寿春,而此时曹军主力尚在关中,淮南可图也。”
衣袂飘飘间刘琚负手立于河畔,感叹道:“善,子敬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乃奇才也,且上前听封。”
鲁肃忙撩开袍裾,拜倒在地。
刘琚朗声道:“拜鲁肃为抚军将军,军师中郎将,辅佐文聘将军,北伐攻取淮南。”
鲁肃顿首泣道:“承蒙主公厚爱,臣愿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