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城
春雨连绵数日,大江水面愈发宽阔,水流也愈发湍急,数十战船在这春风春雨中,艰难的逆流而上。
宽阔的江面之上,战船云集,樯橹如林,各色旗帜随风飘动,猎猎作响,身穿皮甲的水军将士持枪执戟,立于船舷两侧,楼台之上。
枪矛寒光闪烁,甲士纹丝不动,看起来颇为肃杀齐整。
船头处的木栏被雨水冲得清亮光滑,厚实的木质从那紧密的木纹中,便可见一斑。
从船身两侧伸出的木桨,整齐而有节奏地拍打入水,激起白色的水花,推动着这只狭长高大的战船破开江水,向上游前行。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庞统的目光落在滚滚而来的江水上,心中却思忖着眼下战事。
当行至广陵之外,看到广陵城头密布的魏军旗帜之后,庞统不屑的冷哼一声。
今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风高气爽,庞统凭栏而望,挺直了腰背,略显沉重的头盔并没有让他觉得压抑,猩红的猎猎作响,随着庞统拔刀的动作而飘扬起一角。
“令各部择地扎营!”
赤炎军兵临城下,将广陵城团团围住,城下十里之外联营百里,刀枪如林,马嘶长啸,声势骇然。
望着城外拔地而起,连绵不绝的赤炎军大营,广陵太守蒋济如临大敌,身着轻甲,在一众将校的拱卫下,在城墙之上来回巡视城防。
蒋济,字子通,乃九江名士蒋干族兄,才策谋略,乃世之良才,然行军将略却非其所长。
疑兵之计未曾奏效,蒋济便知敌军统帅绝非泛泛之辈,一经打听,此番敌军主帅乃襄阳庞士元,此人深谙兵法将略,好奇谋,排兵布阵无一不精,乃当世名将,素有凤雏之称,乃楚侯麾下第一上将。
不过赤炎军连续三日未曾攻城,使得城头上的魏军将士们摸不准头脑。
而令人奇怪的是,城外的赤炎军大营,每隔一晚,次日清早便会多出不少营盘。
而广陵城外的市井之中亦流传出来一个消息,十余万赤炎军此番北上剑指彭城,欲绕过广陵,一部约八万留下牵制广陵守军,另一部两万则逆流而上,直趋彭城。
彭城乃淮泗重镇,乃徐州治所,徐州刺史府便设立于此,赤炎军颇有直取牧府,瓦解徐州政权之势。
蒋济不敢怠慢,忙召集府内幕僚前来商议如何应对?
徐州乃富庶之州,乃朝廷税赋的重要来源之地,若是徐州有失,东南震动,实非国家之福。
商议了半天,群臣皆束手无策,无奈之下,蒋济夜晚登上城头观望敌营,观察敌情,忽地仰天大笑。
左右将校皆面面相觑,忙询问其为何大笑不止?
蒋济自信道:“近来风闻城内流言纷纷,本官本疑心其乃敌军细作所为,散布流言,以惑民心,必有所图,今观敌军大营,营帐一日复增一帐,只见多余的赤炎军大营账内人影绰绰,却巍然不动,定是草人无疑,颇有画蛇添足之嫌,庞士元乃善谋之人,岂能以常理度之?以本官愚见,此乃庞士元减兵增帐之计,无非欲盖弥彰,掩人耳目,却暗中调兵遣将,袭取彭城。”
左右将校听罢皆叹服,感叹蒋府君目光如炬,一双慧眼竟然识破了敌军诡计,并询问蒋济有何妙计可破敌?
“此有何难?敌军大部潜伏而去,只剩下区区疑兵迷惑我等,今晚本官欲亲率三千兵马前去劫营,袭杀中军大营,缴获庞士元帅旗,而后兴兵北上,与彭城守军内外夹击,何愁贼军不破?”
左右将校皆称善,当天夜晚,乌云遮天,太守府衙前三千兵马云集。
“诸君!建功立业,正在此时!”蒋济勒住战马,中气十足的喊道,话音传出去很远,仿佛在所有曹军将士耳边响起。
列阵中的魏军将士皆高声应和道:“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城外赤炎军营寨的火光并不明亮,只隐约能看到火堆旁边影影倬倬的营帐,而在出城潜行的蒋济眼中,就是黑黢黢的寨墙和火堆附近的旗帜。
城外赤炎军营寨的火光并不明亮,只隐约能看到火堆旁边影影倬倬的营帐,而在出城潜行的何茂眼中,就是黑黢黢的寨墙和火堆附近的旗帜。
夜风袭来,颇有些凉意,蒋济看了半晌,见敌军营寨安静异常,心中也不禁有些打鼓。
恰在此时从黑暗中冒出个人影,却是蒋济派出的斥候,他找到蒋济之后连忙说道:“卑职皆探查明白了,赤炎军设了十余座大营,惟有中军大帐有人在。”
“可曾发现有何异常之处?”蒋济压低了声音,对那斥候问道。
斥候回道:“赤炎军并无多少防备。”
听他这么说,蒋济才算放下一半的心,回头看了看部下,黑压压的也不知有多少跟了上来,稍一迟疑,他咬牙道:“举火,冲营!”
“杀啊!”最前列的魏军将士举着盾牌和长枪,向赤炎军大营冲杀而来。
与此同时,阵列中的弓箭手举起手中长弓,利箭扣弦,射向青天,而弩手们则紧随攻城步卒之后,向大营冲去,以求接近敌军大营,发挥弩箭的最大威力。
数百弓弦震动时发出的“嗡嗡”声汇集到一起,和着步卒们奔跑的脚步声,仿佛一道巨浪扑向赤炎军大营。
飞出的箭矢在空中划出无数闪着寒光的弧线,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飞速下坠。
大营内稀疏的守军慌乱的躲避着,有的举起厚重的大盾,有的跑到木棚下蜷成一团,却罕有人敢冒着被利箭射成刺猬的危险以弓弩反击。
就连哨楼上的哨兵,皆缩回脑袋,用圆盾将自己护的严严实实。
“嗖!”最先坠下的一支箭矢射中了一面将旗,毫不费力的在旗面上撕开一个口子,紧接着“嗖”地一声,狠狠扎进了木制的大营哨楼之上,箭尾的白羽尚在剧烈颤动,旁边又落下了数支箭矢,一时间如同暴雨侵袭,密集的“噗嗤”声不绝于耳。
奔跑中的魏军见敌军被己方的弓箭手完全压制,顿时士气大涨,嗷嗷叫着向中军大帐杀去。
攻下了赤炎军前军大营,使得魏军再度高昂起来,战鼓咚咚不绝于耳,催动将士们杀向紧挨着的另一座敌军营寨。而这座营寨被攻克之后,魏军阵列便随之向前移动,蒋济亦率领亲兵进入了大营之中。
营寨内一片狼藉,却几乎看不到有赤炎军的尸体,在蒋济想来,应是赤炎守军见难以抵挡,主动放弃了这座大营,究其原因,还是兵力不足之故。
“杀!”蒋济精神一震,拔出长剑,一马当先地冲向中军杀去,后面的曹军将士们见主将奋勇争先,士气大涨,喊杀声中纷纷杀入中军大营。
“砰!”的一声巨响,前方塌方处一个巨大的陷坑,一马当先的蒋济连人带马皆掉入陷坑之中,就听四下里一阵鸣金声,清脆的敲击声在夜色中传得格外远,而蒋济听了之后浑身打了个寒噤,原来荆赤炎军早已在此设下了埋伏……
“快退!后退!我等中伏了!”蒋济话音刚落,部下正进退失据时,就听到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呼啸而来。
大营四周火把丛生,照亮整个大营,一排排的神臂弩手拉弓满弦,蓄势待发,夺命的箭头颤巍巍地指向魏军,一个年轻的小将越众而出,淡淡地下令道:“放箭!”
箭如雨下,掠夺着魏军将士们的性命,发现落入敌军陷阱之中的魏军慌忙后退,箭雨使得阵型大乱,争相践踏,死伤无数。
一场伏击战下来,魏军死伤一千余人,被俘一千余人,广陵太守蒋济被生擒,他头发散乱,头盔不知掉落何处,五花大绑地被军士推搡着到中军大帐之中。
蒋济面不改色,昂首进入大帐之中,只见帅案之上端坐着一个身材短小,面容丑陋的男子,正乃镇东将军庞统。
庞统捋着小胡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等放肆,还不速速给蒋公松绑,岂容你等好生怠慢?”
亲兵得令,忙上前给蒋济松绑,侍立在一旁。
“素闻蒋子通知己不凡,本督一心意欲与子通交手一番,今落入我手,可曾心服?”庞统扶案俯瞰下首的蒋济,笑着问道,
蒋济倔强地别过头,不置可否,一脸不服。
庞统步下帅案,绕着蒋济一圈,“子通定然不服,惜乎此番定此引蛇出洞者,实乃另有其人也。”
蒋济好奇心大起,转首问道:“敢问乃何方高士?本官可否有幸一会?”
小将昂首挺胸,傲然道:“我乃楚侯帐下走卒新野邓艾是也。”
蒋济眼中闪过一丝惊色,邓艾虽着甲胄,却掩盖不住脸上的稚气,“敢问小将军年方几何?”
庞统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对这个视如己出的徒儿引以为傲道:“今已十之有七。”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尝闻荆楚乃人杰地灵之地,豪杰辈出,今老夫输的心服口服啊!”蒋济盯着邓艾道,“你何以笃定老夫今晚前来劫营?”
邓艾腼腆一笑道:“兵法有云虚虚实实,阁下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聪明反被聪明误也!”
广陵三千魏军趁夜劫营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城内,引得百姓皆惶惶不安。
次日庞统下令大军大举攻城,并许下承诺,凡是先入城者赏金万钱,赤炎军将士们闻之一个个士气大涨,奋勇争先,架起云梯,推着巢车,在弩箭与投石机的掩护下,疯狂地攻击城池。
赤炎军一向训练有素,以旧带新,每次整编或者扩编之时,皆以老兵为骨干,带领新兵,能够迅速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而此番北伐显然正是新军大显神威之时,惟有上过战场,在刀口之上舔血的军队,方可为百战之师。
而刘琚入主江东,定都秣陵之后,征募的新兵皆来自丹阳郡,盖因丹阳百姓皆豪勇斗武,民风彪悍之辈,昔日闻名天下的丹阳兵,便是昔日徐州牧陶谦亦赶赴丹阳征兵,组成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丹阳兵,成为抵抗曹军,确保徐州不失的精锐战力。
而为了变相地打压江东世家大族与豪强,刘琚颁布了新政令,开均田制,授田以筹府兵,制世家之部曲私兵,限于百人之内,而新征募之兵皆来自丹阳郡内良家子弟,由于待遇优厚,从者如云,由此彻底改变了世家豪强通过部曲私兵纂取兵权,代代世袭的局势,将兵权牢牢地掌握在中央霸府。
而广陵城内则风声鹤唳,两千守军群龙无首,士气低落,稍作抵抗,便有贪生怕死的将校兵变,打开城门引赤炎军入城。
赤炎军不费吹灰之力取得广陵城,而庞统并未率军入城,命丁奉率军三千入城,招抚安民,不得触犯军纪,镇守广陵。
庞统则督率四万七千水路大军沿着高邮湖北上洪泽湖,攻打盱眙城,而分兵一万由副将吕蒙,北上攻取淮泗重镇淮阴。
而广陵城失陷的消息传开,赤炎军大部趁着大胜之势北上,声威震天,各城皆望风而降,盱眙,淮阴等城池不过数日家落入赤炎军手中。
镇东将军庞统以偏师之姿,连战连捷,破城无数,南徐之地皆纳入江东霸府统治之下。
而广陵城失陷的多米诺骨牌效应远远不止如此,从合肥逃遁至寿春的扬州刺史温恢自感罪无可赦,惊得晕厥过去,转醒之后忙命人拟写好请罪奏疏,星夜送往邺都,向魏公请罪。
而邺城留守乃五官中郎将曹丕,当他接到温恢的请罪奏疏之时,已过三日,眼见江北连失数座城池,损兵折将,已成糜烂之势,吓得脸色煞白,惶恐不安。
父亲西征关中,魏军精锐尽皆西进,正乃中原空虚之时,如今东南战局欲成糜烂之势,一着不慎,不仅徐州此等国家税赋重地难保,还会遗患京畿之地。
曹丕不敢自作主张,忙召养病在家的程昱与国渊等一干老臣前来商议,计定之后,八百里加急送往泰山郡,命琅琊相,徐州刺史臧霸率青州兵火速驰援徐州,将赤炎军赶回江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