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舞阴大营,风啸马嘶,旌旗如林、浩瀚如海。
关羽引赤炎铁骑居中,左为长枪兵,右为弓弩手,镇守中军大氅。
诸将随楚侯刘琚鱼行游观,见得骑阵肃杀,直欲扑人作噬,皆使人热血沸腾,恰逢大风乍起,裂卷中军大氅。
贾诩仰首注视赤旗展浪,猛将如云,情不自禁地捋须长叹:“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今观此军容,犹如看到昔日马踏匈奴,燕然勒石的大汉王师啊!”
刘琚默然一笑,与记室参军潘睿对视了下眼神。
潘睿当即会意,缓缓步上点将台,宣读谕令道:“命王威为西路军主将,徐庶为军师,整军退守襄樊一带,其余所部共计两万步骑火速奔赴淮南,与曹贼决一雌雄。”
“霍——决一雌雄!”三军雷动,暴响如怒潮。
此时刘琚缓缓驱马,乌骓马踏蹄,踏于万军之眼,浮于怒潮之颠,待至点将台台,刘琚缓缓拔出横刀,斜指苍穹,虎视三军,高声咏道:“巍巍炎汉,赤胆忠魂,王旗所指,横刀所向,杀——”
“杀——”
“杀——”
“杀——”
待得日洒点将台台,旗影翻滚,刘琚与关羽张飞等诸将出军营,直奔淮南。
箕山
清晨时还笼罩在天边的薄云,随着天色渐亮而愈发稀薄,空气中仍然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
无名山谷中,战死者的赤炎军尸体皆随着这湍急而又浑浊的溪水,顺流而下。
两侧浅滩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体,可怖的伤口早已流尽了鲜血,被溪水泡的发白。
尸体间散落着残刀断枪,偶尔从尸堆中,传来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曹操站在山崖之上,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他将倚天剑杵在脚前,看着许由庙,缓缓吟道:“云行雨步,超越九江之皋,历登高山临溪谷,满山皆白骨,不知当复何从?经过至我箕山,心惆怅我淮南。
荀攸捋须笑道:“此乃先贤许由隐居之地,今魏公行军征战途径此地,皆乃天意,昔日有谶语代汉者涂高也,正应验此谶语。”
曹操自然明白荀攸的意思,上古高士许由,字仲武,阳城槐里人,乃三皇五帝之一尧的老师,尧欲将天下禅让给许由,他不受尧的禅让,隐居箕山,后来尧又让他做九州长,他很厌烦,便去颍水边洗耳,而许由死后,便葬在箕山。
曹操不解道:“公达此言何意?”
荀攸笑道:“今魏公坐南望北,仰望中岳嵩山,素闻嵩山之东有太室山,夏启之母涂山氏诞生于此山,嵩字拆开意为高,正乃涂高,今途径许由庙,岂非天意?”
曹操仰天大笑,荀攸之意可谓昭然若揭,意思是魏公为汉室立下赫赫功勋,简直就如许由那样的大贤,汉帝迟早要禅位于魏公,今兵临箕山,北望中岳嵩山,可谓正应此谶语,曹操如何不大喜过望?
少时一队虎豹骑从山脚飞奔而上,为首者正乃虎豹骑主将曹纯,他勒马悬停,翻身下马踱步至曹操跟前,单膝跪地道:“末将曹纯拜见魏公!”
“呵呵!子和来了,快快请起!”曹操虚扶一番,大笑道,“此番子和大破赤炎贼军,斩首五千,当居首功,孤甚为欣慰,传令三军,擢升曹纯为建武将军,封为列侯,赏赐锦帛百匹。”
曹纯忙躬身作揖,叩谢君恩。
相府诸臣皆上前恭贺曹纯拜将封侯,唯独司马懿位居身后,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曹操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遂下令道:“子和留下,其余诸君且告退吧!”
群臣告退,鱼贯而下,曹纯看着巍巍群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魏公,末将有一事不明,为何此番南征不让子孝随行,子孝乃我大魏上将军,区区河北叛乱不过皮藓之疾,遣一偏将足以讨平?何须子孝亲往?”
曹纯与曹仁昔日同在刘琚麾下为阶下囚,感情比之其他宗亲总归亲近几分,自然知道前些年曹仁身为楚囚之时,时时不忘习文学武,一心立志一雪前耻。
曹操眼中玩味之意甚浓,叹息道:“子和,正因如此孤才放心子孝随行,自你等二人归朝以来,子孝性情大变,身上戾气甚重,府上不知多少婢女命丧其手,足见其对刘子扬恨之入骨。”
曹操眺望着远方,幽幽道:“为将者,万万不可因愠而致战,否则三军危矣,子孝总须些时日来克服对刘子扬的恨意,然眼下淮南大战在即,事关江山社稷,孤岂敢放手一赌?且河北袁氏复辟之乱殷鉴不远,孤总觉得大意不得,派子孝前去,总归是万无一失啊!”
曹纯心中释然道:“魏公深谋远虑,末将不及也。”
罡风呼啸着吹拂着曹操斑白的鬓角,曹操嘴中呢喃着:“起风了!”
下蔡城中,魏公曹操亲率的十余万大军终于及时赶到,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入城,一时城内魏军残部见援兵已至,士气高涨,欢呼雀跃。
官衙之中,甲士持戟而立,守备森严,曹操端坐于主位之上,席下群臣皆躬身跪坐于地。
堂中张辽与护军薛悌伏跪于地,只见曹操的脸庞削瘦了不少,两鬓之间华发早生,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黑里透红,额上的皱纹犹如刀割,颔下留着黑白相间的长须,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内里却藏着冷酷,寒意逼人。
曹操此时身着一身公侯冕服,腰间束着一根镶白玉朱红金丝带,摄于君威莫测,饶是当年白狼山于万军之中阵斩乌丸单于蹋顿的名将张文远伏跪于堂下,心中亦是胆颤心惊。
“末将无能,丧地辱师,有负魏公重托,罪该万死,还望魏公治罪!”
曹操抚着帅案上的文牍,怒道:“好一个罪该万死!孤率军西征不过区区半年,今赤炎贼军北犯不过旬月,淮南之地尽丧于敌手。”言讫曹操似乎情绪渐渐亢奋,带着血丝的虎目圆瞪,脸色变得狰狞冷峻,忽地拍案而起,“孤要你等何用?”
魏公大怒,天威莫测,下蔡官员皆吓得排山倒海般跪倒于地,就连相府诸臣亦未曾见过曹操如此这般动怒,纷纷黑压压地跪满一地,皆脸色巨变,面色肃然,大堂内静的落针可闻。
曹操一双虎目环视群臣,停留在下首张辽与薛悌处,语气冷得犹如千年寒冰道:“安东将军张辽,护军薛悌丧师辱国,罪大恶极,为正军法,按律当斩首示众。”
“来人,刀斧手何在,将此败军之将拖出去斩首示众,以正国法。”
堂外甲士闻讯披挂铿锵入内,声势骇人,左右架起张辽与薛悌二人,便欲往外拖。
“且慢!”一声惊斥,群臣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来,视其人,乃前太尉杨彪之子杨修杨德祖是也。
“启禀魏公,微臣有话要说。”
群臣侧目,皆为胆大妄为的杨修捏了一把汗,此时竟敢捋魏公虎须,难不成不要命了?
曹操皱眉看了看杨修一眼,眼中古井无波,冷冷道:“哦?杨主簿既有言,便且试言之。”
杨修只得硬起头皮,出面打圆场道:“禀魏公,刘子扬乃当世枭雄,威震天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带甲数十万,岂是张将军与薛护军区区不足万人所能抵挡?然临阵斩将,乃自弱之举,绝非良计!望魏公姑且宽宥二人之罪,贬其军职,以儆效尤,再允其军前听用,将功折罪。”
荀攸忽地睁开双眼,出班附议道:“魏公,杨主簿言之有理,老臣附议。”
群臣见尚书令荀攸出面,皆倒金山拜玉柱地出班附议。
曹操心中岂有杀张辽与薛悌之心,杨修所言他岂能不知?合肥兵力薄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战败亦情有可原,然碍于军法,不得不作此表态,以示公心。
尤其是张辽,自吕布兵败之后投降自己后,在官渡之战立下功勋,在白狼山一战更是阵斩单于蹋顿,在魏军之中乃少有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帅才,若杀之,无异于自断一臂。
而杨修显然天资聪颖,最善于揣摩上意,他一眼便看出了此中门道,出来仗义执言,一来为迎合上意,讨得魏公欢心,二来可趁势拉拢张辽与薛悌命,将来可以为子健公子拉拢张辽这个兵权在手的边将,为将来的世子夺嫡之争赢得多一分的筹码,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果然曹操沉吟些许,道:“嗯!既然有诸位为你二人求情,便将你等首级寄于脖颈上,安东将军张辽贬为折冲将军,前往虎豹营听用,护军薛悌贬为安邑太守。”
张辽与薛悌皆跪地谢恩,群臣皆称魏公英明。
曹操年岁渐衰,时间一长,难免头风犯了,孔桂紧张地上前问道:“魏公,可要宣随军太医李当之前来?”
曹操大袖一挥,群臣见魏公感恙,皆识趣地告退,鱼贯而出。
不想此时武卫将军许褚匆匆入内,俯身在曹操耳边低声细语。
曹操脸色一惊,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许褚低声道:“末将将其请入城外大营之中。”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许褚处置的还算稳妥,“仲康,将其带到孤的中军大帐,孤欲亲自会会他。”
“草民谷利拜见魏公!”下首一个满脸刀疤的粗壮男子跪伏于地,大礼参拜道,
曹操端坐于主位之上,冷冷道:“孤听闻赵达禀报,你有要事相告,不知壮士乃何方人氏?”
谷利面不改色地直视曹操,惹得许褚勃然大怒道:“大胆刁民,竟敢对魏公无礼!”
“铿”地一声,寒光出鞘,许褚欲拔剑杀之。
谷利面对近在眼前的剑矢视若无睹,跪立不动。
曹操仰天大笑道:“哈哈!壮士好胆色,仲康不得无力,退下!”
谷利一副视死如归之气概,激动道:“实不相瞒,草民早已是死过之人,区区一条贱命,何足挂齿?若非一心为主报仇,已为冢中枯骨也!”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哦?壮士也是忠义之士,却敢问故主乃何人也?”
谷利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禀魏公,草民故主乃江东孙氏之主吴侯孙讨虏是也,我主受朝廷策命,牧守江东,无奈楚侯刘琚凌虐施暴,依仗强兵侵我江东,杀我百姓,苍天不佑,孙氏族内有小人作祟,方致我主身陷囫囵,命丧小人之手。”
曹操故作叹息道:“昔日十八路诸侯讨董,孤便与孙文台将军有缘并肩作战,孙文台之勇冠三军,连董贼亦闻风丧胆,其膝下二子皆乃当世豪杰,长子伯符三千虎贲定江东,次子仲谋以弱冠之龄承继父兄基业,拓定江表,不想短短数年,孙氏便沦落至此,惜乎哀哉!”
谷利眼眶一红,悲声泣道:“草民虽一介卑贱奴仆,亦知忠义乃立身之本,身负吴侯之恩,为吴侯报仇雪恨,恨不得手刃刘贼,奈何势单力薄,无力回天,遍观天下,能与刘琚抗衡者,惟有魏公也,若能够为吴侯报仇,魏公便如草民再生父母,来生必结草衔环以报魏公大恩!”言讫磕头如捣蒜,额前血流不止。
“呵呵!”曹操不置可否道,“吴侯为奸人所害,孤亦甚为痛心,然今刘子扬窃据荆扬二州,带甲数十万,其势大难治,自北犯以来,淮南尽落入其手,眼下船甲不利,即便意欲与江南决战,孤实在有心无力啊!”
一番话可谓半真半假,显出了曹操高超的驾驭之道,足有回旋余地,话中之意尽显,他听不得套话,须要谷利展示一下诚意。
果然谷利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心心念念皆是为旧主孙权报仇,问道:“看来眼下尚在为淮南战事心忧,草民有一计,愿为魏公分忧!”
曹操此前虽命赵达南下策反赤炎军将领,却不知各种细枝末节,眼见谷利发问,问道:“计将安出?”
谷利眼中闪过阴鸷之色,恶狠狠道:“不瞒魏公,草民已成功策反寿春大将凌公绩,有此人为内应,里应外合之下,取寿春易如反掌。”
曹操慎重问道:“凌公绩?”
“正是!”谷利趁势蛊惑道,“凌公绩本乃我江东骁将,善习水战,待其助魏公破寿春后,编练水军,即可反攻淮南,即便饮马长江,亦未可知啊!”
曹操在帐中来回踱步,猛地虎视着谷利,问道:“哼!刘子扬此人向来善于蛊惑人心,凌公绩足信否?何以冒着天下之大不讳卖主求荣?但有差池,孤定要你人头落地!”
谷利稽首道:“草民以项尚人头担保,凌公绩与刘琚有杀父之仇,足堪大用也!待其将寿春献于魏公,以表心迹,望魏公万勿见疑!”
曹操一抖袍袖,朗声道:“好!此乃天助我也!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