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交趾太守士燮遣其弟合浦太守士壹为使臣,从交趾出发,前往金陵正式拜见楚侯,船队二十余艘,船上装满了各色贡品,由湘江北上转至巴陵,顺江东下牛渚矶,而后陆路转道来到金陵城,在张昭等重臣的款待下,在驿馆中下榻。
而朝廷使臣徐宣更是在城东驿馆中静待了数日,策命之事尚需司天监挑选良辰吉日,故而刘琚班师回朝后不过暂歇一日,便传召两边的使臣一同赴宴,以尽地主之谊。
翌日一大早,内侍省来奏请升殿,刘琚这才起身,穿戴整齐之后在法驾簇拥下摆驾光华殿。
身着紫袍侯服缓缓登上丹御座,大礼完成之后群臣皆抬起头来看,楚侯刘琚面色困倦,想必与夫人久别胜新婚,自是一番云雨。
今日乃大宴,须按照章程办事,随着黄门唱礼官高唱:“呈上交趾太守士燮礼单——”
“念!”
“大象两头,象牙数十根,南海夜明珠百颗,真金十万两,玛瑙二十块,另外金玉宝器百余件······”
可见士燮此番贡品成色十足,可谓诚意十足。
刘琚为以示亲近,拱手向南遥敬道:“孤素闻家兄大名,乃当世经学名家,自镇守交州以来,恩抚南越,可谓功大莫焉。”
士壹连称不敢当,谦逊道:“楚侯缪赞,家兄远在南境,尚远闻楚侯仁德之名,荆扬豪杰咸为效死,天下士庶无不仰望楚侯恩德,今外臣途径巴陵便听闻钟离一战,楚侯天威所至,大破百万魏军,魏军丧胆矣!楚侯本乃汉室帝胄,威加海内,仁德著于天下,试问当今天下,能够匡扶社稷,中兴汉室者,舍君其谁?我士氏兄弟世食汉禄,俱为汉臣,今仰慕楚侯仁德,愿纳土称藩,世世代代效忠于楚侯,永不相负!”
刘琚自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士壹欲借此表态来试探刘琚的态度,倘若应承了下来,那士燮今后向楚国称臣纳贡便会成为惯例,交州与楚国的藩属关西亦就此定下,交州就更多了一层道义上的保障,士燮就可以在交州继续做他的土皇帝,即便楚侯将来想要讨伐交州的话,还要背负道义上的骂名。
刘琚自然明白士燮心中的小算盘,不过心中却嗤之以鼻,皆因刘琚压根未有攻取交州的打算,两汉以降,即便荆南与江东尚且为蛮荒之地,更别提岭南一带的交州,更是鸟不拉屎之地,尽皆弥漫的瘴气与还处在刀耕火种的蛮族,即便英明神武如始皇,南征岭南,死后四十万秦军还陷入战争的泥沼,无法自拔。
对于刘琚而言,眼下士燮虽在交州南蛮中素有威望,然而早已年近过稀之年,即便老天让他活个十来年,待刘琚肃清海内,一统天下之后,再顺势摘果子便是,何苦徒费粮草军械兴师远征?实非上策。
“哈哈哈!”刘琚仰天大笑道,“士公忠君为国,孤甚为敬服,往后孤与士公共镇南境,足可使得朝廷高枕无忧,陛下听闻后必会龙颜大悦。”
刘琚此时的神色却令人愈发琢磨不透,他似笑非笑,又似感慨又似讽刺地看着徐宣问道:“徐太常以为然否?”
短短一句质问,说得殿内诸臣目光皆注视着徐宣,徐宣倒是不辱朝廷威仪,不卑不亢地拱手回礼道:“楚侯与士公自是朝廷社稷之臣,反观西凉马氏世受汉恩,却起兵谋反,此等国贼真乃人人得而诛之!”
好一个徐宣,巧舌如簧,话中尽是绵里藏针,明褒实贬地骂自己与马超之流无异,皆为乱臣贼子!
看来曹公帐下多能臣啊!
“哈哈哈——”
随着黄门唱响,光华殿内外的文武百官尽皆作陪,主角自然是朝廷使臣徐宣与交州使臣士壹,分别居于御阶下左右下首,刘琚大袖一摆朗声道:“赐宴,今由众卿作陪,孤自当与两位尊使同乐……”
黄门高声唱旨,殿外早已准备好了的鼓乐班顿时行动起来,偏殿的宫廷乐师们纷纷到位,几尊大型编钟开始叮叮当当奏响楚乐与吴音,笙管竹萧亦开始悠扬鸣奏,大殿内外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随着司膳的黄门內监们鱼贯有序的来去动作,一架架长方形的矮几条案抬了上来,随后便是一些桃,梅,杏等时令水果,盛在一个一个白瓷里端了上来,再后面便是炙烤煮食的肉类与各种鱼羹,海鲜等,更令人新鲜的是出现了一种圆圆的紫色水果。
晶莹雨润的白瓷使得人眼花缭乱,再加上那众人闻所未闻的紫色水果,皆啧啧称奇。
久居蛮荒之地的士壹何曾见过如此场面?竟然一时惊呆了!
按照惯例,招待诸侯外藩使臣的皇家赐宴亦多用金器银盘与漆器来盛放御膳,来彰显皇室奢靡,即便如此,作为朝廷使臣,徐宣多年来算是见多识广,许都的丞相赐宴与邺城的铜雀诗宴等大场面皆位列其中,亦从未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宴会。
那白瓷更是使得人爱不释手!据说寿春城下,两军对峙之际,分别赠礼与回礼,魏公便得到了一批白瓷,甚为喜爱,曹魏宗室族人皆纷纷向魏公讨要白瓷为赏赐,引以为荣,眼下可谓风靡邺城,成为了中原河北之地的稀罕物,不少江北商贾皆有意纷纷南下,欲打通关系,将白瓷视为奇货可居,贩卖其往北方谋取暴利。
士壹却被白瓷中紫色水果所吸引,向刘琚拱手问道:“外臣在交州镇守多年,见过不少奇珍益果,却从未见过如此稀罕物,恕在下见识浅陋,敢问楚侯此乃何物也?”
举朝重臣亦是头一次见识如此稀罕之物,故而皆抬首看向上首御座上的楚侯,静心聆听。
刘琚指着白瓷盘中的紫色水果,笑道:“诸卿有所不知,此乃西域水果,名叫葡萄,孤命人从西域胡商手中购得,亦算是稀罕之物,据胡商所言,此等水果既可食用,亦可酿酒也!诸卿且尝尝吧!”
光华殿中一时推杯换盏,杯筹交错,吴越歌姬在殿中盈盈起舞,楚侯更是对士壹一行甚为大方,下令赏赐楚玉六块,锦帛万匹,桂花酒两千坛,青瓷白瓷各千付,一时主客尽欢。
成都益州牧府
蜀主刘璋端坐于主位之上,满面愁容,其有德无才,胆小懦弱,优柔寡断,自从去岁汉中张鲁忽然恍如着了魔似的,调兵遣将猛攻白水关,大有不拔此关誓不罢休的架势,白水关守卒损失惨重,守将之一的高沛更是为贼军流矢所伤,边关告急文书更是一封接着一封地往成都送,请求援兵驰援。
而牧府内群臣的保守派与主战派再次吵得不可开交,使得素无决断的刘璋左右为难。
而益州内部暗潮涌动,更让刘璋心急如焚,当年他依仗部将赵韪与庞羲登上大位,而后赵韪与庞羲二人不和,赵韪乃昔日太仓令,跟随刘焉归蜀有功,加上其乃益州世家大族,隐隐成为益州世家豪族的领头人。
而反观庞羲乃中原人氏,曾任议郎,战乱之际率领三辅士人入蜀避难,受到刘焉父子的重用,成为东州士人的领头人,刘焉的儿子刘瑁更是与陈留吴氏联姻,一时东州士人纷纷占据高位,隐隐压了本土世家大族的风头,由此种下矛盾的恶果。
不甘人后的赵韪迫于形势造反,窜通荆州刘表倚为外援,最终被庞羲率领的东州兵所灭,然而如今庞羲却在与张鲁的对抗中屡屡失利,使得蜀中百姓怨声载道,益州土著世家豪强更是暗生不满,黄权,郑度等土著官员在牧府中频频发难,刘焉父子治理蜀地二十余载,大小征战总是不断,所幸刘璋主张无为而治,反而颇得民心。
“今米贼张鲁犯我边关,白水关屡屡告急,诸君有何良策,为孤解忧?”刘璋扶额叹息,一筹莫展道,
争吵不休的双方难得停下来,大眼瞪小眼,眼中尽是不服之色。
刘璋心中叹息,偌大的西川之地,竟无一人可为自己分忧。
正在此时,有校尉行色匆匆入内,单膝跪地禀报道:“禀主公,淮南急报!”
刘璋霍然惊起,骤然想起去岁他遣张松邀刘琚将兵入蜀,然而却被刘琚婉言相拒,遂以清君侧诛奸逆为名,兴兵北上,无奈之下刘璋便命镇守巴郡的老将严颜遣细作打探关于淮泗战局,随时回禀,不想今日,终于传来消息。
“念!”刘璋少有地斩钉截铁道,
校尉拆开火漆,缓缓展开急报,念道:“八月赤炎军与魏军对峙于钟离以东的鹦鹉洲,双方兵马总计有八十余万会战,楚侯刘琚亲临一线督战,纵以水火攻之,大破魏军,随即趁胜进军寿春,双方鏖战数次,各有胜负,遂罢兵议和,淮南尽归江南所有。”
急报一念完,犹如平地一声雷,大堂内恍如个滚烫的油锅,瞬间沸腾了,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的暗中露出喜色,有的则面露忧色。
“肃静!”性情暗弱的刘璋少有地大发雷霆道,“堂下衮衮诸公皆牧府重臣,何故如此喧闹如市井?成何体统?”
群臣见刘璋震怒,纷纷回归席中,默然无语,刘璋这才消了口气,转首向别驾张松问道:“永年,你有何高见?”
张松一抹长袖,抱拳恭贺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
刘璋一愣,好奇问道:“孤喜从何来?”
张松一脸淡然道:“主公且细想,今楚侯于淮南大破魏军,曹操暂无南顾之力,我等正可趁势邀楚侯将兵入蜀,助我西川抵抗米贼张鲁。”
刘璋会意地点点头,正欲答应此事,不想牧府从事郑度却从中作梗道:“主公,万万不可,楚侯麾下皆虎狼之师,今大破魏军于钟离,雄视东南,其势难制,若是此等虎狼之师入蜀,唯恐引狼入室,实非西川之福,望主公三思。”
张松一脸冷笑,反驳道:“郑从事实乃危言耸听,你等三番两次阻挠主公邀楚侯将兵入蜀,屡出诽谤之言,诋毁楚侯为枭雄之辈,麾下将士皆为虎狼之师。”
他回头向上首的刘璋拱手一礼道:“敢问主公,倘若果真如郑从事所言,楚侯觊觎西川久矣,主公前后邀其率领入蜀,何故不顺势入蜀?反而婉言谢绝,以免我蜀中君臣失和?”
刘璋听罢频频颔首,张松不依不饶,朗声道:“如此深明大义之举,在郑从事眼中却视为无物,天下可还有公理可言?”
郑度面对张松的咄咄逼人,一时哑口无言。
张松面对着黄权,郑度等人,尽露嘲讽之色,道:“某些人上不能匡扶主上,下不能击退米贼来犯,然却三番两次阻挠主公长远大计,不知居心何在?”
张松大袖一挥,面对上首一礼,正气凛然道:“主公,今蜀中民怨沸腾,皆传言牧府中有奸臣蒙蔽主上,方致我西川一州之地屡败于窃据一郡之地的米贼,以至于损兵折将,徒费粮草军械,却无尺寸之功,徒使天下笑耳。”
张松此言非虚,眼下西川可谓流言四起,皆是影射黄权与郑度等人,而散播谣言的主谋自然是内卫司潜伏在西川的密探,刘琚早已在西川积极布局,下令西川的密探乔装混迹于江南商队之中,广结西川名士官员,民间则笼络住一批豪强地痞,打造了一张复杂的关系网,关键时刻便起了巨大作用,西川一时谣言四起,桩桩件件直指反对楚侯带兵入蜀的黄权与郑度等人。
刘璋早就对市井间的传言有所耳闻,今日骤然听张松提起,心头一阵不快。
郑度面对张松的刁难,气得须发怒张,反观黄权依然我行我素,禀然直谏道:“主公,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此恐为贼子所为,散布流言,乱我军心,可谓居心否侧,当遣兵马索拿造谣生事者——”
黄权一言未尽,刘璋的脸色却阴沉如冰,堂中一时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