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端午节,孩子们又开始盼望立夏,因为立夏这天可以吃煮鸡蛋和莲藕棒。
这天早上,奶奶给叶夏煮了两个鸡蛋,叶夏给了我一个。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一条狗在农村能吃上一个鸡蛋,别的狗要羡慕嫉妒死。
看来奶奶他们都把我当家里的一个孩子了。我很感动。我先吃几根甘甜的藕棒,把叶夏给我剥好的鸡蛋,留在一边,我想等会叼去跟小黑莓一起分享。
总想把最好的东西跟对方分享,我想我一定是恋爱了。而且是早恋。我不敢让叶夏他们发现,打算等他们去上学了,我再出发。不过,今天妈妈有点奇怪,她把叶秋叶冬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学校去了,我心里又疑问又有点恐慌,难道妈妈发现了我早恋?这么一想,我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可是小黑莓那婀娜的身姿,在我眼前飘来飘去,我受不了,对自己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最多回来被骂一顿。只要我快乐我自由,其他都是浮云,叼起鸡蛋,向叶辰家奔去。
远远的,我就闻到小黑莓身上的气味,她正站在湖对面的杨柳下,痴痴地望着碧绿的湖水。我走近她身边,跟她互相磨蹭一会,一起分享鸡蛋。
天蓝蓝的,漂浮着几朵白云,空气清新,我和小黑莓沿着湖边打闹、嬉戏。时而躺在草丛里,看天空飞鸟;时而躲在狗尾巴草里,摇头晃脑;时而一起停下来,嗅嗅野花野草。微风徐徐,吹来一股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我们停下脚步,坐在湖边欣赏早开的荷花。虽然没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壮观景象,却也有乡村莲叶何田田的诗情画意。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连接路与荷塘的绿油油的带状蒲苇和各种水草,然后就是一把把绿色伞样的荷叶。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学校里孩子们在歌唱。这时候叶与花也有一些颤动,霎时穿过荷塘那边去了。叶与叶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的,这便宛如一道道碧波,曲曲折折地荡漾在水面上,叶子下面的河水脉脉地流着,几只野鸭浮在水面上荷叶间嬉戏,更给荷塘增添了几份生趣。
荷塘的西面和北面长着许多树,大部分是枫树,和一些杂树,郁郁葱葱,几家土墙茅舍掩映在浓密的树叶间。远远望去,树梢上像似笼罩着层层烟雾。把荷塘西北两面围得严严实实。
小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两辆赶骡赶马的车辆,尘土飞扬,杂着荷花的清香,伴着湖水缓缓流淌。耳边似乎有人在唱:“我像只鱼儿等你在荷塘,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歌声淹没在孩子们的吵吵嚷嚷,我和小黑莓互相汪汪,心情激荡,绕着荷塘,望着水中的波光,闻着荷花的芬芳,奔向学校的操场,看孩子们正在照相。
叶夏把我和小黑莓拉过去跟她一起拍照。在农村,那时候拍照还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所以我和小黑莓能拍张照片,真是出乎意料地喜出望外,此刻我也恍然大悟,为什么妈妈今天把叶秋叶冬也带到学校来。
我看到照相机是一个笨重的木架子支撑一个方形的木盒子,木盒上面用一块黑布蒙着。拍照的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瘸子,方圆十几里,大家都叫他“铁拐李”——我想肯定因为他腿瘸姓李。
据说,他在集镇上开了一家照相馆,平时都坐在镇里等客户上门。一年里,生意清淡的时候,他也会抽出十天半个月,到周围的学校给老师们照相,村上有些年轻姑娘听说他来了,也会跑到学校来,照一张相,价格都比在照相馆要便宜一些。所以“铁拐李”来一趟,就像来了杂技团和戏班子一样,非常热闹。
大家排着队,井然有序地。他按照往常惯例,先给老师们照,然后再给同学们照,中间休息的空挡,他再穿插着给村上的姑娘们照。大家都听从“铁拐李”的指挥,他喊一个,那个人就过去,拍好一个,收一个拍照钱,再喊下一个。有时看到同学们姿势没摆好,他就会口头上指挥:“身子往左侧一点”;“头抬起来一点”;“微微笑一点”……有时,学生听不懂,他就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用手把孩子们身子扳正,“铁拐李”认真地给每个人拍照。如果有人插队,乱了秩序,“铁拐李”就会生气地,脸一沉,拉下黑布,挡住相机镜头,说不拍了。
等大家重新排好队,他又和和气气地忙碌起来,再认真给大家拍照。
看看同学们基本都拍完了,妈妈抱着叶冬,选荷塘为背景的地方,面带微笑,让“铁拐李”给她们母女俩拍张合影。
头靠近孩子一点,对,对,好!咔嚓!
拍好,接着又拉过叶秋叶夏姐妹俩过来拍合影,妈妈看到我和小黑莓,让“铁拐李”把我们俩也拍进去。
听完咔嚓咔嚓的声音,我们就围着“铁拐李”,想看看照片是什么样子,他说现在还看不到,他要回家把照片洗出来。
我们好奇地问他,那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照片。他一边收拾相机,一边微笑说最快要一周,他会把照片给我们送过来的。就在“铁拐李”小心翼翼地收拾他那一套拍照工具,准备离开的时候,叶红霞拿着一块钱的钞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铁拐李”可以给我照一张吗?这是我刚哭着跟我妈要来的钱。她一边对“铁拐李”摇晃手中的钱,一边高兴地说,眼角却流下了泪。
看到这一幕,“铁拐李”本想说钱不够,但是没说。他也知道,这年头孩子向家里要钱拍张照片不容易,正在犹豫。妈妈抱着叶冬走上前,说:李师傅给这孩子拍一张吧,这钱我替她出。
妈妈还让我和叶夏叶秋还有小黑莓拉着叶红霞的手一起合影。大家笑得很灿烂。
一周后,拿到照片,我们笑得更灿烂了,叶红霞看到自己的大暴牙,笑哭了。她非常珍惜这张小时候唯一的照片,一直保存到很多年以后,叶夏在同学朋友圈看到她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