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院在相府的最中心点,整个庭院被众星捧月一般的落在那里。庭院宽阔,哪怕是无人打理十几年,除了灰尘多些,墙壁斑驳杂草丛生,也依然是相府最好的院子。
温全带着一波家仆们开始忙活整理,吩咐好工作后,温全低眉顺眼的来到温岚面前躬身道:“王妃,现下开始修整,天里刮风落雪,还请王妃移驾别院,少顷休整好,再请王妃小憩。”
温岚脸上没有表情,她看着院里的杂草和门楣的蜘蛛网,突然勾起唇笑了。
“不必,我就在这看着。”
温全无端被那笑给冷的一激灵,还珠给她拢了拢斗篷。温全识趣走远,温岚坐着还珠搬来的梨花木椅上摸着汤婆子,看着家仆们忙活,她突然小声问:“你说当年她赴死时,可留过东西给我,藏在这沧澜院中。”
还珠不知道说什么,她对于前朝的人或事,不知多少,一知半解也觉得有些心酸难耐。
“我当年……”温岚的睫毛上沾了雪,她眨眼间如同白蝶的翅膀扑扇,她似乎想说什么,复而看见还珠担心的模样,突然止住话头。
肝肠寸断的血被她绕在喉间,又重新咽下。
“我当年被温府送去麟山时,差点就死了。”温岚想了想说起另一个话题:“那个负责送我去麟山的家仆,把我埋在了麟山脚下的雪中。”
还珠惊讶的看着她:“你那时还那么小,怎么会记得?”
是啊,那么小的孩子,刚过半岁。怎么可能会记得呢?
温岚失神,却不去接这个话兀自说道:“是静真姑姑把我挖出来的。”
“然后那时我毒发,她没法,只得把我送到她师兄那里,让那会就已经名满天下的神医华素,给我治。”
女子一身大红斗篷,说话间呵气如霜,她像是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风雪落满了眼睫,被微薄的体温缓缓融化。
“可是……十几年了。”温岚突然笑着呼出一口气:“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还珠眉头一跳,听的肝胆一颤,她哑声劝道:“你的毒,师父已经在查来源了。你也知道,毒这东西只要知道来源,便有八分把握能解。”
温岚却不再继续说,她知道就算能解这毒,她现在也不在乎,她所谋之事不大,也只是想要一个天下的明君而已。
她想,这些烟火宏景,繁华笙歌里,没有虚伪做作的伪装和黎民百姓无助的哭嚎。
大义悬在她心尖,她几乎把自己感动的落泪。可是深渊里一双眼,又在恶毒的盯着她,好似在期盼她跌的粉身碎骨。
温岚看着渐渐还原出原貌的沧澜院,突然笑了。
“也不知道你看见,会作何感想。”
还珠:“啊?你说什么?”
温岚站起身:“没什么。”
沧澜院收拾整顿好后,家仆们被遣散,温全站在门前拱手:“请王妃入住。”
温岚转身跨入院中,一草一木已没有杨心柳在世时的影子,可一进内屋,就可以看见陈设列堂前,当年马背上打出名头的公主那种潇洒恣意的态度。弓箭刀枪,全然不似女儿家的闺房。
温岚深吸一口气,她好像听到了她在这里降生时,那女人撕心裂肺却压抑至极的哭泣声。
那女人对她说:“岚儿,娘对不起你。”
泪水滴答在她刚出生却青紫的一团皱的脸上。
“只盼你早登极乐,原谅娘的一时冲动。”
这句话萦绕在她幼时到如今的所有梦中,绝望黑暗,她被压抑的忘记如何呼吸一般。
飞雪连天,王府中的红梅开的饱满,刚吃过午饭的赵景玉正粘着嬷嬷撒娇。
“新娘子呢?新娘子!玉玉要新娘子玩!”赵景玉扯着嬷嬷的袖子左右摇晃着,眼睛水亮,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如果不是眉眼生的锐利,年岁过长,倒是个让人疼惜的。
沿上一直守着的隐卫脊背一哆嗦,觉得自己的刺客生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嬷嬷不知自己头顶上有人,赵景玉本就长得颇好,不过毕竟是个成年男人,长得比嬷嬷高了许多,撒起娇来却像是七岁孩童讨糖葫芦那般心切与天真。
嬷嬷叹了口气道:“王妃今日回家省亲,怕是晚点才能回来。”
赵景玉失望的眼神看着嬷嬷,嬷嬷年迈心软,一看这小眼神就忍不住哄道:“王妃晚些便回来,王爷等等罢。”
话音未落,就听王府管事进门道:“王妃刚传话来,今日要住在相府,明日回府。”
刚被哄好的赵景玉一听不干了:“我也要去相府住!”
最终经不住赵景玉哭闹,相府又进了一份帖子。
刚坐下来准备处理事务的温三思皱眉:“赵景玉要来?”
秦氏用帕掩唇道:“听说,是舍不得王妃。非要闹着过来,与王妃同住。”
温三思盘着一对文玩核桃,有些不解:“那这样说来,他俩感情不错?”
“赵景玉已经痴傻。”秦氏温声提醒。
温三思叹了口气:“我十几年未管过她,拿她顶了苏儿嫁给赵景玉,已是更有亏欠。他俩感情好便好,皇上也不过是想膈应赵景玉,岚儿要是能这样安然度日,我心里也开心。你不必说了。”
秦氏咬了咬唇不再言语。
赵景玉一到相府就闹个不停,要找新娘子。温苏刚被丫鬟哄得气顺了些,在府里湖边散着步,赵景玉来时叽叽喳喳的欢喜雀跃被她听在耳里深觉烦躁,刚想转头避开,那厢在后领路的温全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位王爷实在是太能折腾了,温全一个每日与算盘为伍的管事有些追不上。
赵景玉见他气喘吁吁似乎还极是开心,王府管事有些头疼,知道自己家王爷又开始折腾了。
随即一声惊呼和一声尖叫,划破了整个相府的天空。
赵景玉迷茫回头,温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王府管事脸色一白,还是温苏的丫鬟尖叫出声:“二小姐!二小姐落水了!”
温苏觉得自己今天简直是瘟神罩头,好好的腊八节被一个不知哪蹦出来的温岚搅了心情也就算了,这会还被温岚那贱人的夫君给撞入了水中。
话说,一个傻子哪来那么大力气?
沧澜院里还珠也觉得今日温岚是瘟神罩头。每次来相府,温岚的精气神好似都会受到一些影响,好不容易睡着,梦还没眯眼做上,那边府里的家仆就跟火烧屁股的拍门道:“王妃!王妃!二小姐落水了!”
一向浅眠的温岚瞬时间就醒了,还珠气的牙痒痒,打开院门不满道:“二小姐落水找我们王妃作甚!”
家仆一副哭出来的模样:“是玉亲王撞得。”
温岚觉得本就疼的头更疼了些。她喊道:“还珠!”
还珠快步入内,撇嘴道:“那傻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温岚揉着太阳穴任凭还珠给她穿衣:“他为什么会来?”
还珠一脸“我怎么知道”的表情看着温岚。温岚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烧,等到看见赵景玉的时候,她觉得眼睛都在烧了。
堂堂亲王,在闺房地上痛哭流涕,一手的鼻涕眼泪,。
赵景玉抬眼就看到了她,温岚一身银白素裙,披了一件暗纹织锦的素白斗篷,整个人像是霜盖的茄子,嘴唇青白的哆嗦了一下。
赵景玉一见她似是被按了什么开关,同手同脚的过来扒着温岚的斗篷,鼻涕眼泪全抹在上面。
温岚嘴角有些抽搐,还珠看的目瞪口呆。
“新娘子!抱!”赵景玉抽噎声不断,手上似乎还有些疑似没擦干的口水。
温三思面无表情,温岚眉头一跳,随即她忍住了甩开的冲动,附身拉起赵景玉道:“王爷,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什么?”
这话像是放了洪水栅,赵景玉边哭边道:“水鬼!水鬼!好大一只水鬼!”
在场知道内情的家仆都怒色难忍,明明是这男人把小姐撞下去的!还在这里说这话!
温岚看着脸色铁青的温三思和秦氏,清了清嗓子,施了一礼道:“我家王爷多有冒犯,还请父亲大人宽宏大量,府上必定做出赔偿。”
秦氏心疼爱女遭受无妄之灾,恨声:“你个灾星!自你回来!我们家就没有安宁过!”
赵景玉哭声渐弱,他离得近,听得到身边女子似乎是轻笑了一下,抬眼偷瞄时发现温岚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丞相夫人说的是,要不这般吧,等二小姐好些了,让她也推王爷一回,这样便算两清了怎么样?”
秦氏哑然,温三思怒声:“够了!”
温岚抬眸凝视着温三思:“是女儿欠考虑了,王爷身份尊贵碰不得,我作为父亲女儿该当分忧,若是二小姐还是有气,温岚代劳之,如何?”
温三思气的胸口发抖:“你住嘴!”
温岚勾勾唇,不再开口。
温三思歇了许久才道:“王爷何等尊贵,此事也是无心过失,好在苏儿没有大碍,此事便罢了。”
秦氏转身抹泪,温岚不温不火道:“如此,女儿便带王爷告退了。”
到了沧澜院,温岚一脸嫌弃的将斗篷甩给还珠。
“烧了。”
赵景玉眨巴眨巴眼,眼睛已没有泪水,眼角却还是红的发烫:“新娘子烧衣服做什么?”
温岚不理,转头进屋,天色已经半黑,她亲手点起的烛火。
“进来,在外面作甚”温岚见赵景玉还在外头,轻声唤道,好似刚刚嫌弃的把衣服烧掉的人不是她。
赵景玉手足无措了一会,委委屈屈的进了屋。
还珠面无表情的去烧衣服,觉得今天过后她得去找些柚子叶给温岚洗澡,这太糟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