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二被张孝己半夜拉到后厨,这个时候后厨杂役都已休息,徐春娘早早地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二人。
“他走了?事情进展的如何?”张孝己皱着眉问。
徐春娘衣衫微露,鬓发散乱,手指饶弄发梢,眼波流转,极是风情,“那个老家伙还能难倒老娘,不过两日就被我拿下来,眼下我便是要那天上的星星他是要是要给的。”
“你刚跟他睡了?”
雷老二向来说话直,见到春娘这般姿态模样,心中不免怀疑,
“我呸。”
春娘啐了一口,“如今半个银子都没见到,还想睡老娘?那个老东西精明着呢!不过你们这些男人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想要,便越是心痒,老娘就整得他心痒痒,每天只看得到吃不到,摸得着亲不着,勾得欲火焚身,迷得心乱神醉,那个老色鬼迟早把持不住,看老娘不到时候不将他敲骨吸髓的榨个干尽!”
她瞧见张孝己满脸不悦,就用手挑着他下巴娇笑道:“怎么了,你不会不乐意吧!”
张孝己打掉她的手,冷哼道:“这出美人计便是我想出来的,怎会不乐意了!当时咱们在青州时就盯上了他,那一箱子银票珠宝,抵得上咱们抢的百十个穷人。
只是大明宫被盗,全国戒严,各处都是官兵巡查,咱们不方便动手只能一路尾随他至此,如今外面风沙不歇,他被困在此地,正是我们的机会,等你骗了宝箱再引他出来趁机做了他。”
“不过那个京兆尹的捕快怎么办?”春娘问道。
“不过是个女娃娃,敢当老子财路,老子就让她带上那个姓钱的埋在沙漠里做个干尸!”
张孝己道:“她正被眼下的一桩命案缠住了身,没心思顾及到我们,咱们只管照计划的去做便行了!”
“嘘!”徐春娘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张孝己和雷老二已是惊觉起来,闻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是那个捕快!”雷老二抄起手上的板斧,“难道被她发现了,老子现在就去剁了她!”
春娘急忙拉着他道:“你这个没脑子的蠢东西!咱们现在还没杀人,凭什么抓我们!”
老儿憨憨冲着春娘笑,“我不怕她我,老子又铁斧,他能奈何老子,老子是怕春娘你受了她的委屈。还有那个姓钱的老东西,若不是怕耽误春娘你的谋划,那厮早就成了肉酱。”
于是二人拉着傻大个悄悄地从后门饶了出去,如今还是少招惹麻烦为妙。
“刚才分明听见有人在里面说话!”
李洛祎望着空荡荡的后厨不由得皱眉道:“看来是从后门跑了。”
“应该不是杨老先生与陈隐泉。”月清瑶道:“方才分明有女子的声音。”
“恐怕是有人在此处幽会。”李洛祎笑道:“前几日总是瞧见那个叫春娘的女子与姓钱的商人在后厨私会,方才还瞧见那个钱无量衣冠不整的从这里出来,观其神色,好不快活得意!”
月清瑶瞪了他一眼,李洛祎旋即悻悻的闭上嘴,陆怀远认为或许玄光师父的死也与白玉螭龙杯有关,而凶手的目的就在于白玉螭龙杯。
如今白玉螭龙杯在大明宫被盗流入民间,天下自是有些人打起算盘,若能夺得便是无尽的富贵,传言白玉螭龙杯关乎西域罗瞿国的藏宝。
当年林将军踏灭罗瞿国,将其全国翻了遍都没能找到国库所在,只得到这一盏白玉螭龙杯。
今夜他们是追着杨穆与陈隐泉的踪迹来了,当日经过陆怀远的提醒,李洛祎和月清瑶便日夜暗中盯着陈银泉与杨穆,便在半个时辰前,杂役给青花琉璃灯添了油不久后,杨穆便鬼鬼祟祟的出了房门直往后厨去了,再是半盏茶的功夫陈隐泉也是后脚出门去了相同方向。
李洛祎暗中窥伺许久,小乙与大壮说的没错这二人确实大有猫腻。
“除却方才那些人,杨老先生与陈隐泉能去哪里了?方才分明是朝这里去的。”月清瑶道。
正当说着,李洛祎猛地捂住月清瑶的嘴巴,搂着腰转身到阴暗拐角,“有人来了!”他轻轻地在月清瑶耳畔说道。
拐角逼仄,仅仅只能容下二人,月清瑶伏在李洛祎的胸膛上仰着脑袋与他四目相对,保持这样的姿势动也不敢动,月清瑶从未离李洛祎这般近,脸上都能察觉到他口鼻里温热的呼气,胸口跳得厉害,就要窜出来一般。
李洛祎按住她想要出剑的手,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朝外面觑,后厨一处小门推开,风沙之声渐盛,外面两道人影缓缓走进来。
他想要看清那两个人的面目,手掌却传来一阵刺痛,李洛祎连忙甩开手掌,只见上面留下一排牙齿印,暗中吃痛,低头去瞧月清瑶,只见她星眸闪动正又羞又怒的望着他。
二人不敢出声,生怕惊动外面的人,月清瑶的眼神惹得李洛祎很是愧疚,他不自觉地移目别处,似乎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些,可是他心里又想:原来有些人如何都是避不开的。
第一次见月清瑶也是在后山。
那时候她只是个捏着磨得锋利的匕首满脑子想要报仇的小女孩。
李洛祎那年十四岁,半夜里躲在后山喝酒,酒是林易师兄藏在房间床下的,前几日他下山去,说是附近出现了一伙悍匪劫掠附近百姓,已有十几口人命在手,便命他下山剿匪。
那是个夏夜,李洛祎正舒服地躺在石头上醉眼瞧着星星,凉风吹拂在脸颊上,一阵惬意。然后一把冰凉的匕首突兀的从后面伸出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知道林易在哪里吗?”
那个声音在身后传来,李洛祎感受到脖子上的冰凉寒意,猛然酒醒了七八分。
“你找林易师兄?”
“没错,我是来杀他的。”
“他前几日下山去了,你来错了日子。”
李洛祎不敢动弹,生怕身后的人一怒之下便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你刚才喊他师兄!”
他脖子上的刀陡然一紧,显然主人有些生气,
“这位小师兄你有所不知,其实在玄元山上所有人都得尊称对面一声师兄表示尊敬,年长的则是要称为一声老师父的,这小师兄,你一定是才来到这玄元山的。”
李洛祎慌忙的胡诌一番,伸手缓缓去拿倚在石头边的配剑,“剑去哪了?”他在身边摸索一阵,迟迟寻不到剑柄,心里有些急了。
“那、那林易去哪了你可知道?”身后的人不知是涉世未深,如此便轻易相信了李洛祎的胡诌之言还是不想浪费时间纠缠于此。
“去哪了?且容我想一想,前几日是下山了,具体去了哪儿我倒是不太清楚!”
“是了!”
李洛祎忽然惊叫一声,身后的人道:“你想起来?”
夏夜中剑光闪过,,叮当一声,又是一阵惊呼声,微风吹拂草地,萤火虫闪闪亮着碧绿辉光,剑与匕首插在泥土里,李洛祎扑倒身后的那个人,死死扣着那人咽喉,“哪里来的小贼,玄元山都敢擅闯!闯便算了,还打扰小爷喝酒的兴致,还用匕首架在小爷脖子上!看小爷不扭断你的脖子!”
“是个女孩!”
李洛祎瞧清了地上的人儿,微微一愣,扣住咽喉的手缓缓松了下来,女孩躺在草地上,瞪大了眼睛极是倔强的道:“那你就杀了我,我也去陪哥哥了!”
这个女孩穿的破陋,模样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长得倒是俊俏,李洛祎看她眼里闪动的泪水,心一下子软了,再说自己本就没有要杀人的打算。
杀人?他上玄元山习剑七八载载如今连只鸡都没杀过。
“你哥哥怎么了?”
他站起来拔出地上的剑,坐在石上慢慢的擦拭。
“他死了,在军营里被林逋云杀了!”
“林将军杀的人,你找他去啊!你找林易师兄做什么?”
“闯不进军营!打不过林逋云!”
“那你就打的过林易师兄?”
李洛祎有些无语,见到面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又问道:“为什么杀你哥哥!”
“不知道,杀了就是杀了!我与林家不共戴天。”
“你一个人来的玄元山?家中其他人呢?”
“多管闲事!”
月清瑶冷冷提着匕首转身就要走,“林易今日不在山中,我便择日再来!”
“小小年纪,戾气道挺重!”
李洛祎提剑拦住去路,山上几载岁月他或许过得太过无趣,如今能见到一个口称寻仇的小女孩,心下一时来了兴趣,“我的剑都是林易师兄教的,你若能打得过我,就告诉你林易师兄的去处,寻他报仇,否则去了也是自寻死路!如何?”
“好!”
月清瑶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手中匕首锋刃一转,便刺向李洛祎。
李洛祎神色镇定,不慌不忙的掐着剑诀,口中道:“小家伙,专会玩偷袭”
锋锐的匕首划破疾风朝着喉咙一怒而去,看其架势应当是习过几年的武,否则不可能有这样的气势。
掌中长剑一震,横在身前挡住匕首的去路,李洛祎笑而不语脚步微移,匕首划过剑锋竟是被引着朝往旁侧,月清瑶来不及收力,整个人朝着一边冲过去,勉强停住身子,身后传来冰凉触感,李洛祎负手而立,剑锋直指其后颈,
“时人若拟去瀛洲,先过巍巍十八楼。自有电雷声震动,一只金水向东流。这招叫金水东流,我若一用力,你可就是一命呜呼,去见阎王啦!”
月清瑶心中不服,回头急冲过去刺他面门,李洛祎不做攻势只回剑格挡,一刺不成再刺胸口再刺咽喉再刺下阴,匕首在半空划过眼花缭乱的轨迹,而剑影在周身密布紧紧护住全身,未能前进分毫,各路凶猛攻势都被李洛祎轻松化解开来。
李洛祎剑锋猛然一转,剑尖精准无误此中匕首手柄,月清瑶只觉手掌震动发麻,匕首一时被挑飞了过去,远远的砸落在草地上。
“传时须在乾坤力,便透三清照紫微。这一招叫做三清照紫微,杀人的匕首都没了,你还如何报仇?”
月清瑶依旧不服,“剑长三尺,远长与我的匕首,这比试本就不公!”
李洛祎随手将剑扔与了她,“那便给你用剑!”
月清瑶心里大喜,见他连匕首都不拿了,旋即提着剑就砍了上来,她未习过剑,只会简单粗暴的劈砍,毫无运剑的章法。
李洛祎仍掐着剑诀,挥袖成风,月清瑶拿着剑一阵乱挥,剑锋滑着袖袍的轨迹擦边而过,不伤分毫。
“朝游北越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脚步向前一步踏出,长袖拂过月清瑶的手臂,掌中长剑一时被夺了去,反手架在的脖子上,“这剑反倒用的不如你的匕首!”
李洛祎舞剑的兴致正浓,也不顾那个女孩,翻身一跃到空旷的草地上,剑光乱舞,草叶纷飞。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朝泛苍梧暮却还,洞中日月我为天。”
月清瑶呆呆的立在那里,看着李洛祎纵情舞剑,剑所过处皆是寒风,袖袍翻飞处尽是豪意,一时剑气纵横,花飞草折。
长剑朝往月清瑶飞去,月清瑶不及反应,眼睁睁的看着剑锋擦过她的面庞,劲风带起青丝,一剑飞过空中又是急转折而复刺月清瑶,依旧擦肩而去。
“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而后剑意愈发凌厉纵横,手里的剑化作无数道剑影,花草飞天,清风骤起,最后剑息风止,花草落地,李洛祎负手而立遥望星辰,脚下陡峭险峻的悬崖,下面大片墨绿树林被月光镀上一层银霜。
“我的剑尚不及林易师兄一二,你还要杀他吗?”
月清瑶回过神来时,一下变得非常沮丧,林逋云杀不得,林易更杀不得,那哥哥的仇如何得报?她捡起匕首坐在石头上不说话。
她觉得极是委屈,伸张无门,报仇成空,难道她的哥哥就要白死了吗?鼻子发酸,眼睛逐渐有些湿润,月清瑶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就用袖子擦拭眼角。
“你的哥哥一定待你很好。”李洛祎说,他又想起了阿姐的样子,不知道在山下她过得怎样。
月清瑶没有应他,有些赌气的扭过头去。
“你好自为之吧。”
李洛祎觉得自己应该是断了她寻林易师兄报仇的念想,见她不理自己索性回身要走了。
“教我习剑。”
他一下停住脚步,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瞧着石上的月清瑶,眸子闪闪发亮。
“教你习剑?然后杀我的师兄?”他有些不解面前这个女孩的脑回路。
“正是!”
“那、那你可愿拜我为师?”
“妄想!”
“认我做哥哥也成!”李洛祎退了一步。
“做梦!”
“偏要寻仇?”
“偏要!”
李洛祎挠了挠头,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奇怪起来。
“你教不教?”小女孩昂着头问。
他用剑挑起地上还剩些残酒的酒坛子,甩给她道:“喝完!我就教你!”
月清瑶吸了一口气,咕嘟咕嘟几声小半坛酒就下了肚,李洛祎惊喜的走过去看着面无波动的月清瑶半会儿,然后大力拍了拍她肩膀,“好家伙!酒量不错啊!”
月清瑶满脸通红,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出声,打了个酒嗝便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从那之后,月清瑶每日都会到后山坐在石上早早的等着李洛祎跟他习剑,一个月后林易师兄回来了,李洛祎悄悄将这件事告与他,林易只说让她习好了剑,随时等她寻仇。
如此暑去寒来,月清瑶比李洛祎想象还要坚毅,三百六十五日来不曾断过一日。李洛祎很开心自己收了弟子再也不是小师弟了。
师兄教他习剑,然后他再教月清瑶习剑,山上的日子如此过得也算舒适充足。
可是直到八年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