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响脸涨得通红,但他打定主意不喝这杯酒。
这时,萧何说话了,“我看这样,马响可能真的从来没沾过酒,万一他醉了,对他的前途还真是不好。不如给他来一杯啤酒,咱们喝白的,他喝啤的。”又转过头对马响说:“这儿的啤酒不醉人,跟喝饮料一个样,你就放心好了。”
马响想,啤酒他是喝过的,喝这一满杯也是毫无问题的,便满口答应,心中着实感激萧何。
众人都同意。
马响对周勃说:“哥,等这个月的薪水发下来,我一定陪你喝白酒。我说到做到,哪天发薪水,哪天咱们开喝。”
周勃高兴起来,道:“行,今天就放过你小子。”
一场危局被消解,桌面上重新热闹起来。不得不说,周勃真是个豪爽的山东汉子,各样菜蔬源源不断地上了桌,将一张四方小桌子堆得满满当当的。
这家的老板手艺不错,炒的几样荤、素菜,味道都好极了。马响已经许多天没有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了,只觉得自己好像一只饕餮,恨不得把这些菜肴尽数收到自己肚子里去。当然,吃相他是要注意的,不能让周勃等人笑话了他去。
这一顿饭,也让马响对这四位室友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
萧何,是这五人之中的老大,年龄最长,在木器厂工作的时间也最长,为人稳重,说话和气,能体贴他人。刚才若不是他解围,说不定大家会不欢而散哩!马响心里,已将他视作了老大哥。
周勃身形高大,圆脸浓眉,性情豪爽,说话直来直去。马响对这位老乡充满了好感。
韩信是个长相清秀的人,比较瘦,这五人之中,除了马响,就是他最年轻了。他毕业于一所还算知名的大学,因此,他的身上,自有一股骄傲,使他自觉地和这些室友之间保持了某种距离。
张良比萧何略小,他和萧何也最谈得来。他说话有些阴阳怪气,这使马响对他少了一点亲近之感。
不过,总体上,马响是喜欢这四个室友的。他甚至无限地热爱他们,愿意视他们为自己的亲人。
一张小方桌,周勃四人各占一方,马响占据周勃和萧何之间的那个角。先前大家不让,说,马响你是主客,我们今天都跟着你沾光呢,你怎么能坐在那儿呢。
马响说,这里我最小,只有我坐这里最合适。
大家都夸马响,小小年纪,知道谦虚,不像现在一些刚出道的小年轻,狂妄自大,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周勃四人将各自的一杯白酒喝光了,又将剩下的那一点,分成了四份。马响做出一副努力的样子,声称自己将尽力完成这一杯啤酒的任务。
酒喝光了,又让老板端饭来吃。五个年轻人,如五只猛虎,风卷残云般,将一满桌子菜,吃得只剩下一个底儿。
马响酒足饭饱,心情十分快意。
吃罢饭,众人又在街上溜达了一圈,才回宿舍睡觉。
马响好好地洗了个热水澡,洗的时间之长,让周勃在卫生间外叫道:“你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要洗出花来呀!”周勃哪里知道马响这几日过的生活呢。他好些天没有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了。
马响洗完澡,只觉浑身舒坦,往床上一躺,睡意立刻袭来。他嘴里与大伙儿说着话,突然之间就睡过去了。大家等着他的回答,久不听见声音,才知道这小伙子竟睡得这么快。
“到底年轻啊!”萧何笑道。
韩信道:“说得好像你已经七、八十岁了,你也是个年轻人哩!”
“可是我的心,好像已经老了。想当年,我也是一沾床就着啊。”萧何有些感慨。
周勃道:“等你找个媳妇儿,我看你还说不说自己老。”
萧何道:“哎呀,这媳妇儿可是难找啊。”
张良道:“我前天见你跟那个姓方的女工,叽叽咕咕的,是不是有戏?”
大家的耳朵全竖起来了。
萧何忙分辩,“那是我湖南老乡,我妈托她给我带东西来了,因此说说话。”
“什么好东西?”韩信问。
萧何道:“还问,都被你们吃光了。”
大家哄然一笑,这才晓得他说的是那一瓶子辣酱。
萧何是湖南人,从小爱吃辣。虽然已在深圳多年,还是吃不惯木器厂食堂里的南方菜。他总想念着老家的辣滋味,每次回家,返回时总要带一瓶母亲做的辣酱。前段时间,老乡方小梅来投奔他。萧何找了管人事的钱经理,请他给方小梅安排一点事做。钱经理答应了。方小梅来时,顺便就给萧何带了一瓶辣酱来。不过,这宿舍的四个人都是好辣的,一瓶酱,一顿午饭就下去了一大半,把个萧何心疼死,这千里迢迢而来的酱,自己还没尝几筷子呢。索性晚饭时,将剩下的小半瓶消灭干净了。
张良说:“怪只怪,你妈做的酱太好吃。”
四个人说笑一回,也都洗了睡了。
后半夜,马响突然醒了。他在上铺抬起脑袋,环视了沉在黑暗中的宿舍。室友们的鼾声或大或小、或密或疏。不知道为什么,这鼾声使马响有一种安定之感。他觉得,从北到南漂泊了这几个月,只有今天晚上,他才是彻底地安稳下来了。
虽然前途仍然未卜,但马响已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深圳扎下根来,不管有多么艰难。
知识到用时,方恨少。马响现在算是体会到这句话的真理性了。他原本以为,凭他的绘画功底,这份工作做起来应是得心应手的。没想到,这木器绘图和自由自在的画画就是两码事。它讲究精密性,尺寸上不能有半点出入,还涉及到几何学等方面的知识。
马响只好静下心来,耐心学习,向有经验的技师虚心请教。他将整个身心都扑到工作上,若是一件工作没完成,他除了吃饭、睡觉,就只记挂着这件事,下了班也不肯走。
张良说:“咱们宿舍来了个拼命三郎。”
韩信说:“看来,他对这份工作,是真的在意。”
周勃说:“咱们山东人,都实诚,做人实诚,做事也实诚。”
萧何说:“我看这孩子不错。”
张良笑,说:“看你说得老气横秋的,他又不是你儿子。”
钱经理将马响的勤奋看在眼里,喜在心头。跟马响一般大小的小年青,他接触过不少,全都好高骛远,又不肯干活,又要拿高薪。像马响这样的,真是少见。
钱经理过两天,就将马响的事情讲给老板童总听了。
很快,一个月的试用期就到了。
发薪水的那天,马响揣着几千块崭新的人民币,心里乐开了花。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份工资。他在心里默默地对马占山夫妇说:“爸,妈,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的儿子工作了,挣到钱了,可以养活自己了。”马响心里万分的遗憾。穆桂英在世时,常常担心马响的前途。马占山虽然表现得无所谓,但也会偶尔教育一下儿子要争气。如果他们能看到现在的自己,应该是高兴又欣慰的吧!马响仰望蓝天,大团大团的白云堆成了一座座仙山楼阁。他相信,父母一定在天上看着他。
这一个月来,马响将一分钱掰成了两半花,也还是差点就断了炊。职工食堂里的饭菜,比外面的便宜多了,马响也不敢顿顿去吃。他有时一天只吃一顿。
有一回,马响只买了一个馒头,他决定用这个馒头挨过一天。当他边啃着馒头边慢慢往办公室走时,周勃拦住了他。
周勃看着马响的脸色,说:“马响,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太累了。”
马响强笑着说:“也许吧,没关系,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周勃看着马响手里那只干巴巴的馒头,疑惑道:“你就吃个馒头吗?你是不是没钱了,没钱跟哥说一声,大小伙子,不吃饱饭可不行。”
这几句话说的马响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的确是在苦撑。饥饿使他腿脚发软,精力不济。他很担心自己会饿晕过去。
可是,要他向周勃开口借钱,度过这难关,他还是张不了嘴。
周勃从怀里掏出两张红钞来,说:“这两百块你先拿着用。”
马响还在推辞。
周勃道:“拿着,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发了工资还我就是了。”
周勃的眼里,是看穿了一切的怜悯。
马响不再推辞,这是周勃的一番好心,却之不恭。
谢过了周勃,马响转身又往食堂走。他知道周勃正在背后看着他。不要紧,让这位好心的大哥看到他的窘境,又有何妨!
拿着新发的工资,马响还了周勃两百块,并宣布,今晚大排档聚餐,一个不能少。地点,还是老地方。
这一天,正好是周五,明天休息。马响决定兑现自己的承诺,好好的陪周勃、几位室友,喝一杯。
没想到,菜刚上桌的时候,钱经理突然来了。
众人赶忙起身打招呼。马响诚邀钱经理入座。他原以为钱经理不肯,不料钱经理客气了一句就坐下了。
韩信笑道:“马响,钱经理还是喜欢你呀,我们以前请经理,他从来都不肯赏光哩!”
钱经理也笑道:“你们几个我还不知道?我一来,准保被你们灌醉了。我知道今天是马响做东,那我就放心了,马响绝对不会灌醉我,因为明天他还要跟我出一趟门哩!”
马响一听这话,心中大喜。他正对桌上的那两瓶白酒犯怵呢。钱经理这话,无疑是救他于水火之中,这样,他就理直气壮地不必喝醉了。
众人心中不由都对马响有些羡慕。这小子才来几天,就得到经理这样的器重。
张良道:“钱经理来了,我们得加几个狠菜。”说着看着马响。
马响忙说:“对,对,老板,再加几个菜。”
老板应声而来。钱经理制止了他,道:“我看这菜够多的了,还加什么菜。”又对张良说:“你不要把人家小马剐干净了。”
周勃也说:“就是,咱们得给马响留点儿。”
张良讪讪地笑了笑。于是由周勃提议,大家一起举杯,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