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木水仓皇而去。马响和王纺纺丢下了正在整理的行李,呆坐在沙发上等着警察到来。碎了一地的茶壶片,还有地板上洇着的水,王纺纺已把它们清理干净了。
两人默不作声地坐着,心里都是沮丧之极。马响笑道:“也许我们不该出门。上次准备去桂林,出了事,这次打算去草原,又出了事。”
王纺纺也有同感,话却没出口。她想,也许以后,两人再也不会提出门的事了。
警察很快就到了。两名警察仔细询问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还问了蔡木水与二人的关系。又感谢了二人的报警。警察说,上次到这里来过,就是来抓蔡木水的。
此言一出,马响和王纺纺不由面面相觑。马响说:“那蔡木水当时说他被人家追杀。看来,他是骗了我们。”警察又说,蔡木水不仅吸毒,还贩毒,我们注意他已有一段时间了。警察临走时交待马、王二人,这段时间暂时不要出门,一有蔡木水的消息就赶紧联系他们。二人答应下来。
警察走后,时间已到了第二天的凌晨。马响和王纺纺都感觉疲惫不堪。两人简单洗了洗,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马响的生活也照常开始。可是,一切却又是不同了。马响心里不再是轻松的。他请人来在二楼的门外又加了一道门。如果蔡木水再来敲门,王纺纺开门见是他,就可以阻止他进来了。他还交待王纺纺,只要蔡木水来,不要理睬他,立刻报警。
铁门安得很牢靠,蔡木水却再也没来过,足足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花朵也极少打电话来,竟是意外地、出奇地平静。
时光平静,马响的心却是不平静。他对草原,飞马,风一样的自在,有了更深的渴望。这渴望变化成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且堵塞住了他的心胸。
一个月过去了。这天,王纺纺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新闻。岳阳警方近日捣毁了本市最大的一个制毒贩毒窝点,抓获犯罪嫌疑人若干名。镜头晃过去,王纺纺和马响都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蔡木水。他已经穿上了囚服,头发也被剃光了。不过,说实话,和上次他的样子比,电视上的他,倒像是个正常人了。
两人不禁唏嘘不已。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马响又听到了这样的流言。说是蔡木水是被王纺纺举报的。王纺纺先借钱给蔡木水吸毒,让他上了瘾,然后又让警察将他抓走,这样一来,王纺纺就可以和她养的小白脸舒舒服服地、不受打扰地过日子了。
马响想不明白,这流言是从何处生发的。人们的想象力怎么会这样的丰富。并且还编造得言之凿凿,比真的还像是真的。
王纺纺没有告诉马响的是,有一次,她去超市买菜。在挑选蕃茄的时候,她发现旁边有人在看她。她没有在意。但是那两个女人的对话却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她们说的正是她。其中一个女人说:“看,她就叫王纺纺,养小白脸的。”另一个女人说:“果然长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王纺纺又惊又怒地看了她们一眼。那两个女人不但没有躲闪她的目光,而且还对她露出了嘲讽的冷笑。看这情形,如果王纺纺上前理论,只怕她们还会贴上来骂她一顿。王纺纺登时就泄了气。她本就不是那种强势的女人。面对攻击时,她往往第一反应是忍让。于是她蕃茄也不挑了,匆忙离开了超市。她能感觉到,那两个女人还在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马响没有告诉王纺纺的是,他早晨去过早时,一进早点店,几乎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那些眼神里,可没有几个是善意的。一个街坊很直接地对马响说:“小伙子,你干嘛非要跟她在一起呢。她的名声已经坏了,你跟她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我看那女人,就是个克夫命。”
马响不禁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这人居然还有这样的想法。
马响脸上是风平浪静,内心却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不想成为一个被人们品头论足的人,何况,那些话没有一句是好话。
马响和王纺纺,都在各自默默地承受着。他们互相不说,却分明能感受到对方所承受的压力。
尤其是王纺纺,较之马响更为痛苦。她从来都是个对感情一心一意的人。当年跟着台湾富商,她就一心一意地跟着人家,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结局。和蔡木水结了婚,又安下心来跟蔡木水过日子,哪怕是心里还想着马响,也将这份感情压制到了心底。现在和马响在一起,她又是除了马响,心里再也装不下任何人。本来,对于马响,她是心有歉疚的。她觉得自己比他大了十岁,这样相恋,对他是不公平的。如今马响又因为和她在一起而遭受流言,她心里就更加愧疚了。这份愧疚,进而转化成了她深深的痛苦。
这天晚上,两人亲热过后,马响搂着王纺纺说:“纺纺,咱们结婚吧!”
王纺纺一愣。
马响说:“难道你不愿意?”
王纺纺摇摇头。沉默半晌,她说:“和你结婚,我愿意极了。可是,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马响轻轻扳着她的双肩。
王纺纺又沉进他的怀里,道:“因为,我配不上你。”
马响懂她这话的意思,便说:“我不在乎。”
王纺纺从他怀里抬起身来,靠在床头上,幽幽叹了口气道:“可是我在乎。你听到外面的流言了吗?”
马响感到,就在王纺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那道裂痕,一下子加深变宽,清晰地显现出来了。
马响勉强说道:“流言怕什么!我们又不和他们一起过日子。只要我们过得心安理得就行。”
王纺纺的心,轻轻地被一根细刺刺了一下。她看出了马响内心的虚弱。虽然她知道他们最终是不可能相守终生的,可她还是期望着,马响对她的感情,能深刻到坚定地说出这番话。
王纺纺将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叠在马响的手上,说:“可是我们生活在人群中,我们每天都会听到人家对我们说的话。我们是不能获得清静的。”
王纺纺忍不住一阵鼻酸。她不想面对的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今天这番话后,她就会和马响越走越远。
果然,马响说:“你既然不想和我结婚,那我们这样在一起,算什么!”
王纺纺一阵心痛。这个马响,到底还是这样理直气壮地责问起她来了。
王纺纺垂泪道:“是我的错,我不该和你在一起的。是我耽误了你。”
马响见她流泪,心中一软,又将她搂入怀中。“我是爱你的。”他喃喃地说。谁都听得出他这话里的真诚,谁也都听得出,他这话里的软弱。
不知不觉的,王纺纺和马响两个人,被周围的人群孤立起来了。和服装店相邻的那些店铺,以前生意不忙的时候,店主们会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聊天,甚至抓紧时间斗个小地主。彼此相处得也算是一团和气。但是现在,他们还是聚在一起说话,却不再搭理马响和王纺纺。
更可怕的是,服装店的生意呈直线下降状态。有时候,马响在店内枯坐一天,也没有一位顾客上门。
王纺纺说:“咱们把店关了吧。”
马响说:“关了店,我做什么呢?”
王纺纺说:“对不起。”
马响苦笑道:“你哪点对不起我了。”
这一次,他们终于成行了。马响关了店门,在门上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两人在一个天色灰蒙蒙的清寒早晨,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列车离开岳阳时,马响深深地看了这座城市一眼。仿佛是在诀别。
旅途的新奇感暂时冲淡了两人心里的灰暗。他俩的对面坐着一对母女,那小女孩的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不停地在马响和王纺纺的脸上看过来看过去。
王纺纺自然想起了王思琪。自从王思琪死后,每逢遇到和王思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都要和人家的小孩玩上半天的。
“你叫什么名字呀?”王纺纺亲热地问那圆眼睛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看上去,大概是四、五岁的样子。她的母亲赶紧说:“快,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甜甜地说:“我叫琪琪。”
王纺纺愣住了。巨大的悲伤填满了她的心胸。
那位母亲看出了王纺纺的异样,便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王纺纺脸上露出凄惨的笑来,回答道:“八岁,也是个女孩儿。”
马响当然记得,王思琪离开时正是八岁。她将永远八岁。既不长大,也不老去,永远的活泼可爱。这是否也是一种幸福呢?
年轻母亲似乎有些奇怪。她看了看王纺纺,又看了看马响,问道:“你出门怎么没带着女儿呢?”
王纺纺说:“她是个狠心的孩子,她不要我了。”话未说完,眼泪已如断线珍珠滚落下来。
年轻母亲愕然,她又看了看马响,显然还没有理解这话里的意思。马响轻轻握住王纺纺的手。他的这一举动实在自然,本是两人之间做惯了的动作。但在年轻母亲眼里,这亲昵地一握,实在是让她触目惊心。她原以为马响是王纺纺的弟弟,或是侄子等什么亲人,但两人的这个举动明显说明了他们的关系。年轻母亲下意识地将女儿伸向王纺纺的那只手捞了回来,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马响没有注意到年轻母亲的异样目光。他平时也的确没有注意到自己与王纺纺在外形上的差距。
王纺纺本是天生丽质的一个女子。当年她和台湾富商分离后,独自带着王思琪生活,无需为柴米油盐发愁,清静和安逸的日子使她的容貌一直保持着年轻的状态。但王思琪的死,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她一夜之间,平添白发。后来和蔡木水结合,也没有过几天快乐日子。女人是禁不起伤心和忧愁的。那眼角的鱼尾纹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了她的脸。倒是和马响在一起后,她真正过了一段十分甜蜜的日子。可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不愉快的事,让她的心情糟糕至极。她原先白皙无瑕的面庞,悄悄出现了几个斑点,脸色也大不如前。
而马响,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处在人生的黄金年华。他就如同一块最晶莹的美玉一样,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自然的风流无限。饶是王纺纺天生丽质,也善于保养,且妆容得体,但到底是岁月无情哪,她和马响之间的差距,正在日益地扩大,这一点,连他俩自己都还未充分察觉。
年轻母亲脸色的变化,态度的突然冷淡,自然让敏感的王纺纺察觉到了。她明白了。她的内心,又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