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候二哥家出来的,走在城市的街头,在昏黄的路灯下,他被城市嘈杂声炒得头疼欲裂。
候二哥急不暇择,只能打电话给老大。又不能通知刘兰花,跟刘兰花说钱二婶又刺激亮亮了,刘兰花原本和钱二婶之间的关系紧张,他不能再让刘兰花添堵。
侯老大正和同事们商议从南宁进购的香蕉用火车皮发过来,还是自家派车过去,事情还没有落实到位,就被他老爸的电话打断。当他听老爸说亮亮叔刚从他家出来,情绪很不稳定,怕亮亮叔路上会出问题,原因是他那不招人待见的丈母娘又刺激到亮亮叔了。
候老大心里想骂人,嘴巴却说:“大家讨论讨论,统一意见再上报给我,我先走了,家里有点急事儿急需我回家处理,辛苦了,各位同事!”
也不等同事们说理解,侯老大直奔停车场,他的雷克萨斯ES以最快的速度开足马力,沿着都市花园到淮海新村这条路,一路仔细搜索亮亮叔。侯老大真怕亮亮叔有个什么意外,亮亮叔要是有个什么闪失,钱家和刘家这两家人的恩怨就再也纠缠不清了。
就在侯老大心急火燎的时候,在靠近淮海新村的第一个十字路口一侧电线杆旁,见亮亮叔弯着腰弓着背,嘴巴不停的絮叨着:“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请你原谅我好吗?我活着比死还要累,你难道就看不见么?”
侯老大已经把车停好,目睹亮亮叔那种无助的,无措的样子,侯老大的心仿佛被蛰了一下,生生的疼。同样是男人,只有男人能理解男人那种无助的心情,有多痛苦,有多累心。
“你比我好,你能安静的睡在那里,可以不用担心一切,可以不用受你老婆难为。我不如你,兄弟,我得背着沉重的心思活着,我只要活着一天,就要被你老婆谴责,被你老婆谩骂,被你老婆说我是个罪人,是害死你的罪魁祸首。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想哭无泪,我想说没人能理解,这些年我活着已经在赎罪,可是这赎罪的机会你老婆她不给我,她……我该怎么办?你说说看,兄弟……”
夜晚的街灯是昏暗的,最起码能让人感受到这个男人的低声呢喃是多么的真诚与可贵。
不是人们的冷漠无情,不是人们对亮亮的私语熟视无睹。而是因为在这样的夜晚,假若眼前的这个人独自一人在街头流浪,独自一人在街头哭泣,就一定会有他哭泣的理由。
马路旁的蚊子、苍蝇的嗡嗡声,依然在人的耳边回旋打转。只有知了还在拼命的唱着“知了!知了!”
亮亮继续沉浸在往事的追悔里,侯老大突然间想要喝一杯,像个男人那样喝一杯,只有让自己醉了,醉了就可以替亮亮叔忘记过去,忘记过去的痛苦和悲伤。
“叔,是我。”侯老大轻声道。
亮亮没抬起头,继续和蚊子苍蝇说话,继续问知了是否真的知了,继续对往事的追悔莫及。
“叔,我来了,我们去喝一杯,可以吗?”
“喝一杯?不,我是不能喝酒的……”
“叔,喝酒可以让人忘记过去,忘记痛苦和悲伤。”
“你是?”亮亮抬起头,吃力的站起来,大腿和小腿肚发麻,使得他站立不稳。为站稳身形,他手扶电线杆,尽量不让自己跌倒。
“叔,我是侯老大,被叔一直夸的找不到北的帅气的侯老大。”
“候家老大,你怎么也来了?”
“因为我和叔有缘,走在马路上也能遇见。”
“老大,你是说和我有缘?”
“叔,有缘才能相聚,无缘对面不相逢。”
“老大,这世上就怕所谓的有缘,我和钱二叔一家也是因为有缘吧,有缘才拧巴在一起,掰不开的是煎熬啊。”
“叔,您这话说到正题上了,这世上无论是好的缘分,还是孽缘,好赖都是缘。既是缘,就是命中逃不掉的劫,我们只能坦然面对,坦然接受。”
“坦然面对,坦然接受,我已经在面对,已经在接受。可是我依然得不到钱二婶的谅解,这也是现实。”
“叔,我们是男人,男人心里能装得下沉重的山,装得下深沉的海。遭遇到现实的碰撞,也许会山崩地裂,也许会有海的苦大深重。但是,我们只要抬着头,沉着应对,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征服了高山大海,我是个胜利者,我就是个生活的强者。”
“老大,道理我都懂,可是要真正面对,这有多痛苦,多煎熬,你懂吗?”
“叔,在你们眼里,可能觉得像我这样的年轻人经不起事,撑不起一片天。但是我想要说的是,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只会选择逃避,我没读过大学,是您和刘阿姨给予我在天鲜果蔬锻炼的机会。我虽然没有就读过一流的学校,但是我没有抱怨生活,没有抱怨命运,我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弟弟和妹妹,我觉得值得,这就是我的担当和我所尽到的责任。”
“老大,你小小年纪就懂事,就懂得替父母着想,懂得照顾弟弟妹妹。我想到我自己就惭愧,我不是个好孩子,我很聪明,可我不爱读书,我喜欢找借口偷父母的钱显摆,瞎玩,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再后来和你刘阿姨结婚,因为可怜的自尊,我喝酒买醉,带给你刘阿姨的是羞辱,我眼高手低,甚至偷村里那个可怜女人的钱袋子,指望着去大上海发大财,结果……结果……后来的一切你已经都知道。”
“叔,能坦诚的说出过去,这并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心胸和智慧。叔,您已经今非昔比,您是蓓蓓和蕾蕾的父亲,她们会因为有您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
“老大,你会夸人,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和年轻人在一起,最起码不那么压抑。因为年轻人的心,年轻的语言总能让我感觉自己还年轻,我甚至想到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解放自己的思想,可以接着努力,争取得到钱二婶的谅解。也让我带着罪孽活在现实生活中,消融自己的罪孽,给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也能有一个交代。”
“叔,那我们俩还要不要喝一杯呢?”
“不要,你刘阿姨明确规定,我们家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禁止喝酒。我是怕老婆的,你别见笑啊。”
亮亮从悲伤中醒来,道理他都懂,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叔,你要回家吗?还是?”
“回家,明天就是周六,我得和你阿姨去非他勿扰节目现场考察考察。”
“去非他勿扰?考察考察?考察什么?”侯老大一头雾水,他又搞不懂亮亮叔和刘阿姨了。
“这个暂时不告诉你,等有靠谱的消息再说吧。”
亮亮说完就催促侯老大回家,说是很晚了,侯老大家里的孩子老婆还在家等着呢。
“那我就回家了,叔心里敞亮了没?”侯老大再次问亮亮叔。
“敞亮了,已经敞亮了,不知道你刘阿姨回家了没有?我得给你刘阿姨准备晚饭。”
侯老大也不说破,现在已经快到十点,再回家做晚饭,也许能赶上吃宵夜。
“走了。”侯老大打开车门,摇下车窗玻璃,向亮亮叔说拜拜,离开亮亮叔回家去了。
亮亮加快脚步,赶回家给老婆刘兰花做晚饭。他最近总是一不小心就忘了老婆,他这个样子老婆应该不高兴了吧。
亮亮忐忑不安的打开防盗门,老婆刘兰花早就已经下班回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我们生活的年代》。
刘兰花看得热血沸腾,热泪盈眶。沙发上的擦拭纸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小座山。
“老婆,你怎么啦?你不开心吗?”亮亮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
“蕾蕾爸,你看……”
“看什么?”
“蕾蕾爸,我们生活的年代,几个孩子辛苦的创业,有多艰难,有多痛苦,还有他们对待各自的爱情,又是多么的坚持,多么的用情,多么的勇敢。”
“是因为正在播放的电视剧吗?你不是不爱看电视吗?”亮亮发现老婆刘兰花似乎在改变,她是在改变自己吗?
“是的,我以前总是说忙,忙,忙,但是我现在感觉自己活得不对劲。我前一阵子看过王大姐,我觉得我不能像个机器人那样只知道挣钱,挣钱,我应该还有自己的生活。就像王大姐那样守着孩子们幸福的过日子。”
“老婆,你真的厉害,我服了。我真的服了。”哎呀,亮亮,你怎么到关键时刻掉链子,不会说话,只会说服了,服了的。亮亮对自己也无语了。
“蕾蕾爸,你晚饭吃了没?”刘兰花似乎想起来了,亮亮或许还没有吃晚饭。
“还没有,老婆。我原本不想把今天在超市里发生的不愉快告诉你,可是我觉得我应该和你说一声。”
“你先吃饭,都几点了,不愉快的事不说也行。再说生意上的事永远都说不完,不能把胃给饿坏了。”
“嗯,”亮亮的心暖暖的,他觉得家里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以前,不管他有多忙,他想到的就是怎么去讨好刘兰花,取悦老婆,出尽各种洋相,总是遭来老婆的批评。可是,自从他下放到天鲜果蔬超市,老婆刘兰花带给他的处处都是惊喜。
亮亮吃着老婆做的饭菜,想着今天在超市里发生的一切,终于悟透彻生活就是爱与痛的纠缠,你理不清,理还乱。唯一的办法就是像侯老大说的那样:坦然接受,坦然面对,坦诚处之。
吃完晚饭,亮亮洗漱完锅碗,冲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上穿小闺女蕾蕾给买的休闲的纯白色纯棉T恤短衫,下穿深红色的格子大裤衩。精神倍增,来到客厅正准备坐在沙发上陪老婆看电视。哪知一屁股坐在老婆擦眼泪的纸巾上,刘兰花想着要随手拿掉纸巾,哪曾想亮亮一屁股坐在刘兰花的小手上,刘兰花“哎呦”一声。
亮亮小心脏砰砰跳,“你……手怎么样了?老婆。疼吗?”
亮亮紧握老婆刘兰花的手,这双手已经多少年没有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