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并未多做停留,只一夜过后便离开玉泉山。
许皓初是第一次出这么趟远门,先前虽说自个儿也走了约莫上千里路,却是平平淡淡尽是些鸡毛蒜皮,整日里便想着吃喝拉撒还有多少路程,当真是俗气,一点都配不上这武当小真人的名号。
但是现在的许小真人自己感觉,却是更加俗气了。
他也经常抱怨,师叔你怎么说也是个开国功臣,怎么连辆马车都没有?虽然师叔嘴里说的振振有词,身为儒家弟子务必牢记修身养气,便拉着自己和马三刀一同去学那儒家玄妙步法天行健,但是时不时的便偷懒跑到黑驴身上躺着算怎么回事?
沈东嘴上叼着根不知道从哪拔出的长草,头上带着从许皓初那抢过来的草帽,怡然自得的靠在黑驴身上。
许皓初手里提着跟绳子,绳子那头系着两眼发直跌跌撞撞的陆明,许皓初有些忧心忡忡的问道:“师叔啊,这都七日了,我怀疑.....”他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脑袋。
“无妨。”
沈东竟是能在黑驴那狭小的背上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依旧稳稳当当的躺在上头,看的许皓初是一头火大。
“这走走停停,怕是就算连日赶路,也需一个多月才能赶到京都,若是路上遇到些个向玉泉山一般的麻烦事,少不得又要耽误几天,算下来怎么说也得两个月。师叔,我身上带的银子可不够了。”许皓初嘟囔道。
马三刀听到后大手一挥,拍着胸脯说:“放心,这银子的事便交给我了!”
许皓初好奇的问道:“你从哪弄来银子?”
马三刀咧嘴憨笑露出一口大黄牙。
“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最不缺的便是银子!身上若是没银子了,便去附近打听去寻那贼寇。这一趟下来,不但能砍个痛快,还能捞到一笔银子,说不得,还能被当地百姓称上几句大侠。”
沈东摇了摇头,一口吐出嘴中杂草,咂嘴道:“三刀啊,你经常这样,怕是不受官府待见吧。”
马三刀惊奇的看向沈东,连连点头。
“师叔你可真是神了,你怎么知道?他娘的,老子去砍那些个烧杀抢掠的马匪山贼,本就是做了大好事!有次到了官家那里去领赏,竟说我是大胆刁民,贪功妄言,要治老子的罪,他他娘的狗官。”
“然后呢?你将那狗官也给砍了?”许皓初很是好奇。
马三刀讪讪一笑,“哪能啊,就算那狗官满嘴屁话,怎么着也是个官,若是背上了这么个人命官司,怕是便要亡命天涯了。所以老子换了刀背一路拍了出去,不受他那个鸟气。”
“说得对啊,“沈东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边打呵欠边说,“不过三刀啊,你要弄清一件事。你说的,那是北地,这是南边,可没有梁雍冀三洲那么乱。”
马三刀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点了点头。
路边恰好经过一小茶馆,几人便停下歇歇脚,给黑驴喂上些吃食。
这官道毗邻几个村落,直通两州之地,所以还是有些热闹的。
几人找了处干净桌子坐下,叫小二上了些凉茶。许皓初去取了些吃食喂黑驴,顺便不忘将陆明迁走,系在黑驴身旁,似乎觉得这样一来极为安全,也不怕有人偷驴了。
满意的拍了拍手,回到桌子上端起一大碗凉茶便开始咕噜咕噜。
马三刀看着头上插着几根杂草的陆明,咂舌道:“陆哥儿真的疯魔了。”
沈东没有理会两人,而是有些奇怪的看着身旁一桌身材结实的棉布男子。那棉布男子桌上摆放着一坛子老酒,有淡淡的酒香溢出,偏偏那男子酒量奇差,桌上也无凉菜,只满上一碗后,想学那侠士一口干完,刚入喉便止不住的咳嗽,好好一碗酒,七八成都散在衣服和地上。
马三刀和沈东闻着那酒香,同时咽了口口水,不约而同的看向许皓初。
许皓初自然也是看到了这一幕,见两人朝自己看过来,眼睛一横,双手叉胸,抬头道:“没有!饭钱都成问题了,哪来的酒钱!”
沈东遗憾的叹了口气,马三刀却是更加坐立难安了。见那汉子又是如此糟蹋了一碗,再也忍不住的马三刀猛地站起身,端着碗便朝那棉布汉子走去。
“啪!”
马三刀将碗按在桌上,朝着那棉布汉子说道:“兄弟,你这是遇上啥事了,他娘的至于这么糟蹋酒吗?”
那棉布汉子面色涨红,显然是不胜酒力,见马三刀长得一脸朴实,以为是个本地热情的庄家汉子,也不拒绝,叹了口气,带着些愤懑说:“这位兄弟,你是不知道我的苦啊!”
说完又倒上一大碗,朝着嘴里灌了进去。兴许是前两碗喝习惯了,这次更是一口气将那碗中酒干了个七八分。
“来,和老哥说说,兴许老哥还能帮到你是不是?”
那汉子闻言点了点头,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端起酒坛给自己倒满,马三刀见状顺手将自己的碗也递了过去,棉衣男子顺手满上,两人举碗碰了碰,一饮而尽,整个画面看起来并无违和。
沈东见状舔了舔嘴唇,叹息道:“佩服。”
许皓初啐道:“呸,蹭酒便蹭酒,装的一副好心帮忙的样子。”
那汉子酒量本就差,四碗酒下肚,整个人已经晕晕乎乎,再倒酒时,一看桌上,大为惊奇,结结巴巴的说道:“咦,一...二...怎么,怎么又多了一个?”
马三刀看见沈东使过来的眼色,咳嗽一声道:“大兄弟,你还没说到底啥事呢?”
“哦,哦,”那汉子打了个酒嗝,稍稍清醒几分,“哎,我乃是巴陵人士,家住那洞庭湖畔,这趟过来,是来寻我那离家出走的妹妹。”
“离家出走?怎么了?与人私奔了?”
那汉子闻言苦笑,“哪是与人私奔了。前些日子,湖畔来了伙人,说是什么来瞻仰吕祖遗迹。要知道平日里,也有许多人经常来此,我也并未多在意这事,平日里家中事务繁多,老母病重,我爹腿也有毛病,读书之余还得下地做些农活,平日里家中事务全靠着妹妹操持。”
说完他又满上一杯,又是一口干了。
“嗝...只是那几日,我发现妹妹有些魂不守舍,经常往江边跑去,一开始我当她只是有些好奇,也并未多问,后来突然有一日,我在田中耕作,隔壁家的大婶急匆匆的跑过来恭喜我,说是什么我家妹子被仙人选中了,已经带走去修仙了,我这一听便懵了。”
许皓初在隔壁桌喝着凉茶,听到这纳闷道:“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啊。”
“正是如此。我听到消息便赶回家,没看到舍妹,又急匆匆的去了江边,竟也没有她的身影。我心中登时便觉得不对劲。舍妹的性格我这做哥哥的还是了解的,即便是真去随着那些宗门世家修仙去了,总不会连句话都不留下吧,哪怕是托人带个口信也好。”
“这话倒是不假,”马三刀和沈东碰了一碗,又给三人满上,端起碗道,“所以你便来了这,想寻那宗门去找你妹妹?”
棉衣男子点点头,又苦笑道:“这几日我心里也在想,若是当真是去什么宗门修炼去了,我寻到人以后,她若真想留下,我也就看看边走。只是我眼下最担心确是。。。”
许皓初也将凳子挪了过来,听着棉衣男子欲言又止,连忙问道:“担心啥?”
“实不相瞒,我那妹妹,年方二八,却长的貌美如花,附近十里八乡的媒婆早就将门槛给踏破了,连城内也有些豪门世家也有些嬷嬷要去寻她去府上做个侍女丫鬟,不过她并不喜欢,我便给她都推掉了。”
“哟,那你这哥哥当的的确不错。”沈东闻言点了点头。
“兄台过誉了,我们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家境平寒,但这一家人是其乐融融,感情极好。所以我见妹妹连封口信都没留下,便跟着那伙人走了,所以心中担心......担心那伙人莫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见我妹妹长的清秀,便将她给掳走了。”
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马三刀略带严肃的问道:“你可打听到了那伙子人是哪个宗门的?”
棉衣男子叹了口气,端起酒碗,发现无酒了,又重重的放下。
“自然是问了的,昨日我还想上山去寻她,只是在那山脚之下便被小童拦住,我说明缘由,却被他耻笑了一番,说什么‘既入我道门,又何来寻亲?’将我给打发了,但我分明听见两人两人说他刚从巴陵回来,我想与他争辩,他却将我一掌推开,不见了踪影,我想继续上山,却又被人拦住。”他握拳砸了砸桌子,“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许皓初皱着眉问道:“这是什么宗门,竟如此霸道。若是在武当也如此,我定要将那道童吊起来打。”
那棉衣男子略一思索,说道:“叫什么玄月宗,我听人说乃是天下第一道宗。”
马三刀正在喝最后一口酒,闻言一口喷出,咳嗽着问道:“玄...玄月宗?”
许皓初则是一拍桌子,“放屁!我武当才是天下第一道宗!”
棉衣男子被两人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说话。
沈东皱眉看着两人,呵骂道:“看看你们两,因为别人一句话便失了仪态,成何体统!你们一个是圣人门下,一个是武当小真人,日后去了京都,这般挤兑的话不知要听多少,难不成还次次都发火?”
两人有些惭愧的低下头,但许皓初仍是不服,小声说道:“武当本就是天下第一!”
沈东无奈的摇了摇头,起身朝着棉衣男子行礼道:“让兄台见笑了,在下沈东,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那棉衣男子见状也起身还礼。
“在下姓苏,单名一个永字。”
“所以苏兄在此求醉,便是为了令妹之事?”
苏永点了点头,有些惆怅的看向远处群山,“是啊,我本想一醉方休,但是这几口酒下肚,到是壮了几分胆气,我现在便再去那玄月宗门,若是他们再拦我,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见我妹妹!”
说罢竟是转身便走,毫不犹豫。
沈东眯着眼睛朝着马三刀说:“看到没,记住了,莫道书生无胆气,只需灌他酒三壶。不过这酒喝的,到是又喝出麻烦事了。”
“玄月宗....玄月宗....等等,”沈东一挑眉,突然朝着马三刀贼兮兮的说道:“三刀啊,想不想每日好酒好菜的不用再吃那野果大饼?”
马三刀咽了口水,重重的点了点头。
“野果大饼不要紧,只要每日能喝上几口就行!”
沈东朝着苏永的方向努了努嘴,“走,你先去,陪他一同上山,我们带着陆明一会就到。”
马三刀快步离去,许皓初一边解着绳索,一边纳闷的问道:“师叔,去陪着苏永上山要人可是件麻烦事,这些年这玄月宗势大,我这武当山小真人的名头都不好使,更别说你那过气了的名声。”
沈东却是丝毫不惧,笑吟吟的说道:“既然喝了别人的酒,自然要给别人办事了。”
许皓初牵着陆明走了出来,顺手拍掉了他身上的灰尘,听到沈东说这话,立马翻了个白眼道:“这是你和马三刀喝的酒,我和陆哥可没喝。”
“哈哈哈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许皓初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师叔,我总觉着从玉泉山上下来,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东笑道:“不是变了个人,算是刚回过神吧,寻着了点人气。”
“就怕你这人气儿太足了,懒得不行,你看这黑驴这几日都被你累瘦了。”
沈东瞪起眼睛道:“胡说,这憨货本就被你伺候的驴不像驴,我这可是在帮它。”
两人说话间,也刚好追上了前面的苏永马三刀。
苏永朝着几人行礼道:“苏某与几位萍水相逢,几位愿陪苏某一同前往,当真是感激不尽。只是那玄月宗如此蛮横,怕是会伤到几位,还是请回吧。”
沈东笑道:“无妨,沈兄,说句实话,今日哪怕你将这荆州的酒喝尽了,也见不到令妹,到是不如听我的,我保管你能见到令妹。”
苏永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道:“沈兄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不过到是需要你来配合。对了,不知令妹叫什么?“
“苏小颖。”
“好,一会便交给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