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做,你会死的。”
“那又如何?”许皓初一脸平静,“死又如何?你觉得生在这道门之中,像我这般,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活着多少能有些用。”沈东皱眉。
许皓初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身侧的云海。
“瞧见了没,这便是玄月宗。”他喃喃自语道:“王朝总有更替,九州总有兴衰荣辱,而玄月永辉。”
玄月宗数十座山峰围绕着紫金顶,山势缥缈秀丽。只是近百年来,这座亘古长存的山门,虽是道教气运鼎盛至极,但整个宗门被常年被云雾围绕,已经不负当年的秀丽风光了。
“这只是那老东西的玄月宗而已,便是你师兄身死道消,也只是被他利用一番,又何须长嗟短叹。”
“是啊,是了....人们只会记得现在,又有谁能时刻惦记着过去。”
许皓初双袖一挥,满天云雾齐齐朝着天空涌动。
天地间霎时风起云涌。
只两袖一挥,便将这万里云海牵引而上。
扶摇直上如狼烟。
整个玄月宗顿时震动,无数弟子齐齐跑了出来,呆呆的看着好似仙人下凡的一幕。
白云倒海似平铺,三十六峰连吞屠。
一阵彩霞落下,玄月宗上下数千人齐齐看到这从未被云海笼罩的全景。
许皓初看着这一幕,竟有些痴了,他低声道:“见到没,这,才是玄月宗。”
沈东皱眉道:“陈光远,你动静闹得太大了。”
“无妨,他今日已经出来了一次,须得六个时辰后才会醒来。”
沈东冷笑一声道:“老东西,倒是挺会保养。”
此刻山上气象清新,万顷碧波荡漾。
许皓初闭上双眼,面朝天际,神情自若。
“仙人扶我顶,结发受长生。沈东,我玄月宗可不比你祈仙宗差些。”
万丈云海聚成一团,朝着紫金顶倾盆而下。
只能听到许皓初开口念道:“大道无声缓缓运,一缕绵绵下归引。”
“渐细渐长谷底满,收聚散气团仙真。”
“口追月墜晓星临,三光先后开天门。”
“深山寂幽溶溶夜,恰是道基初生根。”
每念一句,那云团便猛然冲刷一次紫金顶,主峰的所有弟子纷纷被这股近乎天威的气机压迫,跪倒在地。便是连那几位长生真人,也被压制的气机不敢离体。
“这是怎么回事?”钱文柏一脸震惊喊道。“难道是有人证得地仙境界了?”
没有人可以回答,紫金顶上空一片阴沉,九天之云滚滚垂落,萦绕山峰。
许皓初睁开眼,朗声道:“仙法·乾坤禁断!”
万里云团瞬间停滞,朝着山峰疯狂涌动,只一息,便轰然炸裂,以紫金顶为中心朝着诸峰层层推去。
许皓初此刻神魂凝聚在体内,只好似有璀璨烈日焦灼似火,有像是寒冰刺骨痛彻心扉,恍惚间,只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大道朝天,本是各走一边。但是既然因缘际会,那我也不会吝啬。小子,我不知道那沈东为何这么信任你,将这九州重担落在你的头上,我本想也去找个传人,只是可惜,这辈子也就困在这里了。你且听好,今日我将我百年道果赠与你,这不仅仅是承载着我的道法,更是承载着许多人的坚持。”
“你不必记得我是谁,我知道你是武当弟子,日后也不必心有负担。因为我的道不在这此间山水,也不在这玄月之中,而是在烟波浩瀚、孕育着无数生灵的九州之地。“
“遵从本心,极为至善。”
“切记,切记.....”
声音于虚无缥缈间慢慢散去,天际云团也慢慢散去,玄月宗几位长生真人飞快朝着山顶掠去。
沈东叹了口气,一直挺拔的身姿也难得弯下腰,朝着许皓初行了一礼。
“非得如此吗?”
一旁被惊呆的陆明也傻傻的跟着行礼。
许皓初笑骂道:“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等话,为何方才不说?”
摇了摇头,又坦言温和道:“既然我已是无用之躯,这一身道果舍了也无妨。你看看如今这九州大地,英杰辈出,我们这种老东西,本就该让让位置了。我看这小子一身道基倒是打的坚实,只可惜如璞玉般未被雕琢,日后你还需多加用心了。“
沈东点点头,不再言语。
“行了,你们该走了。”许皓初轻声道:“对了,送佛送到西。”
他伸手一招,远处云海一阵翻涌,一个破碗穿破云海飞速掠来,被许皓初一把抓住。
他一脸不舍的摸了摸破瓷碗,将他放入怀中。
“好了,我该回去了,你们也该走了。”
许皓初站起身,两眼一番,彻底晕死过去。
紫金顶旁小峰之上,有道道金光刺破天际。
几位长生真人被这金光吸引,齐齐朝着山顶走去,避开了沈东一行。
“走吧,记得告诉这孩子,以后若是有所成就,记得来我坟前告诉一声。”
沈东毫不拖泥带水,背起许皓初抓着陆明转身便走。
紫金顶草庐旁,陈光远静静地看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叹息道:”山不在高啊。”
.......
陆明肚子里有一万个问号,可赶路之下又不好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
两人匆匆下山,赶去下一个镇子,天色已黑,马三刀早就开好了房间,等着三人。
陆明一推开门,便看到马三刀抱着一坛子酒正在狂饮,桌上散落着不少下酒的吃食,地上还歪歪斜斜的躺着两三个酒坛子。
看到两人推门进来,马三刀一口老酒呛在喉咙,连忙放下酒坛子。
他打着酒嗝嘿嘿笑道:“哟,这么早就回来了。”又看见沈东背上的许皓初,面色一变,连忙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
沈东将许皓初放在床上,揉了揉脖子道:“无妨,只是晕过去了而已,明早就好了。”
沈东坐在桌子前,用手捻了几块未被马三刀玷污的牛肉,扔进嘴里,含糊道:”陆明,今个都看见了?“
陆明严肃的点了点头。
“哎,”沈东叹了口气,重新拿了个碗,给自己倒上了一碗。
“你瞧瞧看,这出门在外,在这江湖上行走,连喝酒都得用碗,这样才显得叫气派。这宗门呢,就讲究个气象万千,这王朝吧,计较的便是气运一说。”
马三刀则是涨红着脸道:“直接用坛子喝不是更气派?“
沈东一咂嘴,不满的瞪了马三刀一眼。
“用坛子那叫粗鲁,懂不懂。”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啊....这玄月宗数百年了,怕是门中弟子方才才有机会看到真正的玄月宗啊。”
“师叔。刚才皓初是....?”陆明转头看向仍陷入昏迷中的许皓初,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他没事,有事的是我们。”
他放下酒杯,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陆明,相信你也听了个大概,若是执意和我入京,生死难料。京都必然早就被布下一座严密的网,等着我们撞上去,他们要的,也就是我的命。”
陆明疑惑道:“师叔,你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针对你?”
“无仇无怨?”沈东笑道,”陆明,今日那人说的那句话,你可听到了?”
“哪句?”
“他说,王朝总有更替,九州总有兴衰荣辱,而玄月永辉。但在我看来,大错特错。”
陆明疑惑的歪着脑袋,很不理解。
“长存的,只有九州。”
“自古而来,九州气运,若是天下一统,王朝则占其七,宗门道统占其三。若是天下纷乱,便是气运晦暗,潜龙于野,这也是为何每当战乱之时,便会有英豪横空出世。”
“如今天下既定,九州气运盘踞大乾,国泰民安,气运昌盛,有人便起了心思啊。“
“陆明,你说白天那人,道法如何?”
陆明回想那万里云海,咽了口唾沫道:“活神仙!”
“哼,活神仙。”沈东又满上一碗,这次却只是喝了一小口,“活神仙呐,只可惜了,这等活神仙还要被困在山上,百年不能下山。”
“师叔,我听你提到什么....老东西?”陆明疑惑的问道。
沈东放下碗,默然道:“那个老东西,叫陈怀嵩。已经约莫活了两百岁了。“
“什么!?”
陆明蹭的一下站起来,马三刀酒劲上脑,本是听得迷迷糊糊,听到这两百岁,也是猛地清醒过来。
“两....两百岁?”
“没错,我还在时,这老东西便已经掌领道门了,当时在那大夏龙都,这老东西可风光的很呐。现在看来,这是要让玄月宗再走一遍当年的老路了。“
“为何我们从未听说过玄月宗有这么一个人?玄月宗也从未提起过啊......对了,如果他这么多年都在的话,那他......现在是个什么境界?”陆明震惊道。
“境界?你口中的活神仙都被他囚禁了百年,你说说他是什么境界?”沈东挑了挑眉毛,用手示意两人坐下。
看到两个张满是不解的表情,沈东沉声道:“境界这东西,可不是唯一划分的标准。境界之所以存在,只是为了让人有个模糊的界限,知晓自己修炼到了什么境界。三刀,你读了几年书,也应当明白学海无涯的道理,修行境界亦是如此。”
“那照着师叔这样说,一直修炼下去的话,岂不是永远也成不了仙?”
见陆明一句话便提到的重点,沈东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错,不过等到你自己到了那玄妙的地仙境界,你自然会明白,这所谓的修行,才刚刚开始而已。”
陆明和马三刀对视一眼,都是一脸困惑。
见两人还是不解,沈东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你们仔细琢磨吧,若是光是突破境界即可,为何这数千年来天底下有那么多的惊艳绝伦之辈,可最后成仙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所以这老东西用胎息保养大法,活到今天,一身修为已经是通天彻地,便是寻常的地仙境界,也很难在他手上讨到好处。”
陆明轻声道:“那师叔,这陈...陈怀嵩便是你的对头?是他要害你?”
“不是他要害我,而是我要做的事,那位活神仙做的事,势必会影响甚至阻止到他。”
“百年前便是如此,只是当时有我师尊在,这老东西韬光养晦,精明的很,万事都不肯出头。就算他敢出手,在我师尊面前,也翻不起什么波浪,这点他到是清楚的很。能熬啊,等到死的死,埋的埋,便只剩下这老东西了,我想着当今天下,应该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了吧。”
“那...师叔,你是什么境界?是不是....地仙境界?”马三刀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东笑道:“我记得前些日子你还问过我,也罢,我于百年前紫荆城楼之上,成就地仙之位。“
看着一手抓着牛肉一手端着酒碗,一脸平静嘴里还一直咀嚼的沈东,陆明虚起了眼睛。
“不过现在吗...没啦。现在学了些道法,勉强傍身吧。”
陆明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抬头起身,朝着沈东道:”师叔,那我更要陪你京都了,多个人能多分力,况且我脚力好,若真遇上什么事,带着师叔跑是肯定能跑得了的。“
沈东停嘴一怔,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别的,而是招呼着陆明道。
“过来吧,我记得你不是也喜欢喝酒的吗?”
陆明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泛红,他低声道:“平时是不想喝的,只有渴极了,便不想喝水,想喝酒。”
沈东哈哈大笑道:“都是怪胎啊,怪胎。”
走到床边将许皓初朝里踹了踹,翻身躺在一侧,闭着眼朝着两人喃喃道:“累了,累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马三刀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有银子了便定了四间房,但转头一想师叔既然都睡下了,那便能省下一间房,省下一间房便等于省了几坛好酒,当即闭紧嘴巴,拉着陆明去了隔壁房间,自己则美滋滋的下去退房。
两人走后,沈东睁开眼,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突然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