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今年她依旧没有回家,这已经是她第五个年头没有回小城了,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非常地想念小城的一切,前两天父母打来电话,问起一年的光景,她在视频里微笑着说,一切都好,等挂掉视频之后,一瞬间就哭了,实际上她失业了,她不能也不敢告诉父母。
今年过年回家么?她每年都要问自己一遍。
回家干什么呢?回家爱的保质期只有三天:
头一天会说,娃啊,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咋瘦的和猴子一样,来来来,多吃一点。
第二天会说,太阳晒到屁股了还不起床,隔壁王大妈的孩子都生第二胎了,你去大街上捡一个对象,男的,活的,就行,我要求不高。
第三天,吃吃吃,就知道吃,和猪一样,把冰箱里昨晚的剩饭吃了吧。真是的,走一路掉一路头发,哪哪哪都是你的头发,年纪不大,健康堪忧。帮我干点活吧,算了,要你就是个废物,别干了,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第四天一大早,拎包走人,一出门,父母终于松了一口气:啊,小祖宗终于走了,这几天可真累坏我了。
回家干什么呢?走亲戚么?年味越来越淡了,越来越功利了,七大姑八大姨除了问你什么工作,你回答XXX,然后说,哦,打工啊,你一年攒了多少钱,有对象么?咋还没有对象呢?啥时候谈?在外面心野了吧,放在老家都是个老姑娘了。然后,然后你默默拿起了手机,一言不发地划拉着,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划拉什么,总之要划拉划拉。
回家干什么呢?和发小聚会么?在一起吐槽一年的心酸、狗血的相亲、天价的彩礼,最后无话可说,不停地划拉着手机。
想起这些来就分外头疼,于是她又翻了一个身,她想起了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句屁话,实在睡不着端坐起来,工工整整地拿出记事本,算了一笔账,离职以后手里还有1万元。
下个季度房租3000,加上杂七杂八的费用,总共3500,电表走的字分外地快,好像有人偷电一样,冬天很冷,空调没怎么开,在家里都是穿着羽绒服,撑死了3500。现在将房子退了回家也不现实,房东不可能让退掉的,毕竟年关不好往外租。
来回车票是1000,离家万里,她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买两张卧铺票吧,毕竟年纪大了,已经不可能像上学的时候坐一天一夜的硬座了,非得把自己的腰子坐的嗷嗷吐血不可。
回家过年不可能收到任何红包了,反而要支出一些红包,她都到了发红包的年纪了,真是尴尬,和长辈们索要红包又张不开嘴,父母也不会给红包的,厚着脸皮死缠烂打最多给一百意思一下,好像也没啥意思,她已经当小姑子了,下面有两个侄女,刚满一周岁,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按照老家的规矩一人要给666吧,图个吉利。
发小聚会AA吧,回去一周的话,最少搓个三五顿,一顿按照100算,至少也要500,还好她不是男孩儿,否则头天要买中华装逼了,第二天就抽上了红塔山,可是女孩子在一起要吃吃逛逛看看电影之类的。
那么回去一趟的费用再加上人情往来大概是4000元,再除去房租,一万元只剩下二千多一点了,二千多在一线城市惶恐的很,过年回来一时又找不好工作,难道喝西北风去睡大街么?
花呗欠了五千,信用卡欠了一万,京东白条欠了五千,这些钱别问她是怎么花掉的,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还好只有二万,全部都是分期的,一个月大概还二千,也就是说她回一趟老家,回家还一个月的债务就口袋空空了,马勒戈壁,这还回个屁啊。
她又躺下了,这糟糕的人生真是不堪啊。她是谁,她从何处来,她到何处去,她为什么要回到小城,就因为想念么,既不是荣归故里又不是叶落归根,她想起大型魔幻现实主义电视剧《马大帅》里的范德彪,彪哥年轻时自称辽北地区第一狠人,各种吹嘘,等他累了回到小城,啥也不是。
一事无成,一事无成,啥也不是,啥也不是。
她丧极了。
她放了一首歌,费翔的《故乡的云》。
她想起了小城的云,形形色色的人,活色生香的童年。她想念小城里的油菜花,春天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她们披着霞光在麦田里无尽奔跑的时光,她想念小城里的味道,几个人坐在杂乱不堪的小面馆吃一碗热乎乎的面条,说一些掏心掏肺的知己话,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她想念小城里的猫,永远是在太阳下慵懒地躺着享受,对一切众生视而不见。
手机里静静流淌着歌声:
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哟,我已厌倦漂泊
……
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为我抚平创伤。
她终于睡着了,最后在记事本里写下了一句诗:
一年将近夜,万里未归人。
她的眼角早已干涸了泪水,她不能放声大哭,她将头埋在了被子里,深深地,她不敢看自己,又老又丧又搓又穷又无斗志。
今年过年回家么?她反复问了自己一万遍。
终于陷入了沉重而又宁静的梦乡。